“不错,可笑,可笑。”
“不对,不对,你们错了;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可笑的。”
“对不起,俺们本来还只当你的意思是说那真可笑哪。”
“唉,这种情况,过了一些时候,使我非常消沉。后来我明白了;我那是想要跟那些和我自己几乎毫不相同的人学得一样。我那是想要脱离一种生活,改换另一种生活,但是我所换到的生活,比先那一种,并不见得好。那只跟原先那一种不一样就是了。”
“不错:大大地不一样,”费韦说。
“正是,巴黎定然是个迷人的地方,”赫飞说。“又是华丽天堂的大货窗,又是铜鼓钢号吹吹打打的;再看俺们,不论冬夏,不管好天坏天,都在露天底下——”
“不过你这话是误会了我了,”姚伯分辩说。“所有那些情况,都正是使我意气非常消沉的地方。但是后来又有一种情况,叫我更觉得消沉;因为我那时候明白了,我作的那种事,正是一个男子汉作起来最无聊、最没有用处、最缺少丈夫气的事。我想到这一层,可就拿定了主意了:我决定不作那种事了,我要在我认识得最清楚的人们中间,在我能发挥最大作用的人们中间,作一种合理的事业。我现在已经回来了,我现在告诉告诉你们我怎么样来实行我的计划吧。我先在顶靠近爱敦荒原的地方上,办一个学校,同时在我母亲家里,办一个夜校,我得能两下里都照顾得来才成。不过我得先念一点书,好取得应有的资格。好啦,街坊们,我得走啦。”
于是克林又往荒原上散步去了。
“他无论怎么也不能把他那种计划实现,”费韦说。“过几个礼拜,他看事就不那样看法了。”
“这小伙子倒好心眼儿,”另一个人说。“不过俺看他还是少管闲事好。”
二 新计划惹起了新愁烦
还乡……二 新计划惹起了新愁烦姚伯是爱他的同类的。他有一种坚定的信心:总认为大多数人所需要的知识,是能给人智慧那一类的,而不是能使人致富那一类的。他宁肯把一些个人牺牲了,而为一班人谋福利,而不愿意牺牲了一班人,而为一些个人谋福利。并且还更进一步:他很愿意马上把自己作首先牺牲的一个。
从务农的生活变到求智的生活,中间经过的阶段,通常至少得有两个,往往还超过两个;而其中之一差不多一定得是世路的腾达。我们很难想象出来,由农田的恬静生活,不通过世路腾达的目的作过渡的阶段,一下就能转变到努力学问的目的上去。现在姚伯个人的特点是:他虽然要努力于高远的思想,却仍旧坚守着朴素的生活①——不但那样,在许多方面,简直就是狂放简陋的生活,并且和村夫俗子们称兄道弟。
① 高远的思想……朴素的生活:见于英国诗人华兹华斯(1770…1850)的诗《伦敦,一八○二》:“朴素的生活和高远的思想已经无存……。”
他就是一个施洗的约翰①,不过他讲的主题,不是劝人悔改,而是劝人高尚。在思想方面,他是站在乡村的先锋里的;这就是说,在许多方面,他跟和他同时那些主要都市里的思想家看齐。这种思想的发展,大半可以归功于他在巴黎的勤学;他就是在那儿认识了当时流行的伦理体系②。
① 施洗的约翰:《圣经》人物,在犹太的旷野传道,说天国近了,大家应当悔改。他身穿骆驼毛的衣服,吃的是蝗虫野蜜。那时耶路撒冷和犹太全地并约旦河一带地方的人,都出去到约翰那里,承认他们的罪,在约旦河里受他的洗。见《新约·马太福音》第三、第十四章,《马可福音》第一、第六章等处。
② 巴黎……流行的伦理体系:按本书故事,假设发生于一八四○年到一八五○年之间,其时稍前,法国圣西门及傅利叶诸人的学说,皆流行,皆以改良社会,谋人类幸福为目的。但此处更特指孔德的实证主义而言。他以理智教人以求社会之进步。
因为姚伯有了这种比较先进的情况,就可以说他是不幸的了。乡村的人还没成熟到能接受他那种程度呢。一个人只应该部分地先进;要是他的希望心愿,完全站在时代的先锋里,那于他的声名就是致命伤了。如果飞利浦那位好战的儿子①,已经在思想方面进化到企图不流血而宣扬文化的程度,那他这个当年仿佛天神的英雄,更要加倍地像天神,但是却不会有人听到有一位亚历山大大帝了。
① 飞利浦的儿子:即亚历山大大帝。“飞利浦好战的儿子”一语出于英诗人德莱敦的诗《亚历山大的宴会》第二行。亚历山大东征到埃及时,谒阿门神庙,庙中僧侣称之为阿门神之子。
为个人的声名打算,应该在处世接物的能力方面比别人先进。有些成功的宣传家所以成功,就是因为他们所宣传的主义,本是听他的人已经感觉了些时候而却不能形之言词的。要是有那个人,只赞成高雅清逸,不赞成功名利禄,那他的话大概只有那班在名利场中打过跟斗的人才听得懂。对于乡村的农人们说,文化先于享受是可能的,也许能够算是真理;但是那种说法儿,却总是把一向人所习惯的事序物理加以颠倒了的。现在姚伯对爱敦荒原上那些质朴浑厚的乡下人说,他们可以不必经过自富的程序,就可以达到静观万理的智慧,也就仿佛跟古代的迦勒底人①说,从地上升到天最高处的纯光层,不必经过横阻中间的以太层一样。
① 迦勒底人:古代的一种民族,其国为迦勒底,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间,都城为巴比伦。人民以观星象著名。迦勒底人等民族,认为地是宇宙中心,地上罩着实体透明之半圆壳,最近地面者为月壳,其外为星壳,亦即以太层,最外者为纯光或纯火层。为后来陶勒米天体论之所本。
姚伯的性情能算是中正平易的吗?不能。中正平易的性情是不露特别的乖僻的;我们敢说,一个有这种性情的人,决不会叫人家当作疯子,把他拘禁,认为异端,把他用酷刑拷打①,看成亵渎神明,把他在十字架上钉死②。反过来讲,他也决不会让人家赞扬得像先知③,尊敬得像祭司④,推崇得像国王。这种性情通常给人的幸福是知足和平庸⑤。露治⑥的诗歌,维特⑦的绘画,呶司⑧的政治手腕,索内⑨的宗教指示,都是这种性情的产物;有这种性情的人,都能致富,都能有好下场,都能冠冕堂皇地抽身下台,都能舒舒服服地老死床上,都能得到体面荣耀的丰碑贞石,本来这种东西,加到他们身上,倒也并不全不应该。要是姚伯有这种性情,那他就决不会作这种可笑的事来,一心想把自己的事业抛开,而为他的同胞谋求福利。
① 异端:基督教得势以后,凡有意见思想经教会当局认为错误或冲突者,谓之异端。犯此罪者,施以种种刑罚。罗马皇帝蒂欧道修斯的时候(335…395),犯这种罪的处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