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来到我家!”
科伊尼基的脑袋变得光秃秃的。那双微凸的蓝眼睛闪过一缕冰凉,仿佛他蜡黄、憔悴而又肿胀的脸上刮过一丝严寒。科伊尼基的右嘴角不时抽搐,仿佛想用右嘴角微笑,事实上,只有右嘴角还留着微笑的功能,其他部分已永远丧失了微笑的功能。
“您坐吧!”科伊尼基说,“我让人把您叫来是要告诉您一件很重要的事。您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除了您和我,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要驾崩了!”
“您怎么知道的?”冯·特罗塔老爷问。
一直把身子靠在门上的科伊尼基伸出一个指头对着天花板,然后又把它收回按在嘴唇上说:“上面的人透露的!”
说完就转过身去,打开门喊道:“艾莉护士!”
他对随叫随到的冯·陶希格太太说:“会见结束了!”
他鞠了个躬。冯·特罗塔老爷走了出去。他在冯·陶希格太太的陪同下,穿过长长的走廊,走下宽阔的楼梯。
“也许会有作用!”她说道。
冯·特罗塔老爷告别了冯·陶希格太太,坐车去看望铁道官员斯特兰斯基。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看他。斯特兰斯基娶了个娘家姓科佩尔曼的女人。斯特兰斯基夫妇都在家。他们并没有立刻认出地方官。后来,他们向他表示了欢迎,但他感觉他们的神情既尴尬,又伤感,又冷淡。他们递给他咖啡和白兰地。
“卡尔·约瑟夫,”娘家姓科佩尔曼的斯特兰斯基太太说,“他刚当上少尉时,来过我们家!他是个可爱的小伙子!”
地方官理理自己的连鬓胡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斯特兰斯基夫妇的儿子回来了。他是个瘸子,模样挺难看。他的腿瘸得很厉害。卡尔·约瑟夫可不是个瘸子啊!地方官思忖着。
“听说他老人家要驾崩了!”铁道官员斯特兰斯基突然说道。
地方官听了这话,立刻站起身,走了。毕竟,他已经知道老人家要驾崩了。这是科伊尼基告诉他的。科伊尼基一向什么都知道。地方官坐车去了宫廷侍从室,找他的老朋友斯梅塔纳。
“他老人家要驾崩了!”斯梅塔纳说。
“我想去美泉宫!”冯·特罗塔老爷说。
说完,他就坐车去了美泉宫。和施坦因霍夫精神病院一样,美泉宫笼罩在无边无际的毛毛细雨之中。冯·特罗塔老爷顺着花园的林荫道走上去。很久很久以前,为了儿子的事去秘密觐见皇帝时,他走的也是这条林荫大道。现在儿子死了,皇帝也要驾崩了。自从冯·特罗塔老爷得到这个噩耗以来,他第一次意识到儿子的死不是偶然的。皇帝不会比特罗塔家的人活得更久!地方官想。他也不能比他们活得更久!特罗塔家的人救过他的命,他不能比他们活得更久!
他站在外面,就站在那些下等仆人中间。美泉宫花园里的一个园丁,腰间系着半截绿围裙,手里拿着一把铁锹走过来。他向围观的人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围观者—有森林管理员、马车夫、下级职员、门房以及和索尔费里诺英雄的父亲一样的退役军人—回答园丁说:“没有什么新消息!他要驾崩了!”
园丁走开了,他拿着那把铁锹到花圃里翻土去了,翻那永恒的土。
雨,下得很轻,很密,越来越密。冯·特罗塔老爷脱下帽子。周围的低级宫廷官员把他当成了和他们差不多的人,有的还把他当成了美泉宫邮局的邮递员。还有那么一两个人问地方官:“您认识他吗,您见过他老人家吗?”
“见过,”冯·特罗塔老爷回答说,“他还和我说过话。”
“现在他要驾崩了!”一个森林管理员说道。
这时,神父带着最庄严神圣的神情走进了皇帝的卧室。
弗兰茨·约瑟夫高烧三十九度三,御医刚刚量过他的体温。
“哦,哦,”他对神父说,“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吧!”
他从软垫上坐起来。他听见窗外无休无止的雨声和路过窗前者不时踩踏石子路的沙沙声。皇帝一会儿觉得这些声音很遥远,一会儿又觉得这些声音很近。有时他还能辨认出窗外的蒙蒙细雨发出的簌簌声。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忘记了这是在下雨。
有几次他问御医:“为什么老是有这种嚓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