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你别无选择。要像这样叙述自己的作品,那得疯了才行。投入书中,然后卖书。比布洛涅森林2里一丝不挂的妓女还恬不知耻。写作更厚颜无耻。别无选择的时候,人们往往会这样。”
我向她引用了科克多1的话:“厚颜无耻是我们的英雄品质。”还有托马斯 · 贝恩阿尔2的话:“只写不知羞耻的人。”
玛格丽特更耽于声色,更大胆。她突然惊跳起来,好像想超越所有已说过的话:
“厚颜无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对她来说,爱与写作同样无遮无挡,同样不为人知,“同样藐视让人失望的知识”。
一天,她问我的金发小女孩娜塔莉:
“你也写作吗?”
娜塔莉回答说,她写日记。
“对,对,你很正常。我寻思大家怎么不写东西。活着而不写东西,这怎么可能呢!在一个完结了的、可探测的世界上,人们不会写作。我要说:写作吧,就像我说的生活一样。”
1978年,玛格丽特复苏了。作家的毛病结束了。在《黑夜号轮船》中,缺憾和欲望,她作品中不可分割的主要的成分混合在一起。但电影拍的是这种挑战:两个打电话的人物之间的欲望。这种不合时宜的行为,对她来说是迫不得已的。纯粹是写作的结果。
尽管如此,她仍在制作电影,摄制组在等待。结果无法预料:人们永远也不知道。
8月,放大假的气氛越来越浓。电影使每个人都在镜头前短暂地占有一刻,使他们焕发出精神活力。假如电影会砸锅,谁也不会事先感到痛苦,这有力地证明拍电影没写作那么悲观。写作是孤独的,拍电影却集中了一大帮人在身边。那个夏天在《黑夜号轮船》周围欢乐地度过。
远在粉红色的节日之前,她就发明了这艘幽灵之船,它满载着性的诱惑,在夜间航行。她说,她在《黑夜号轮船》中也创造了她的风格。从《黑夜号轮船》这个给人以启示的片名中,她找到了雄辩而滑稽的叙述方式。
玛格丽特天生雄辩,话说得很漂亮,这毫无疑问,但她的服装也很漂亮。我在照片上又看到了她的提花上衣,蓝色的帆布短上衣。裙子、翻领和背心之间的颜色很讲究,十分协调,或对比鲜明。亚麻布做的衣服是天蓝色的。远在我认识她之前,在她很年轻的时候,她的衣服就精心裁剪。她身体柔软,裙子线条流畅,白色的衣领,纽扣精心选择。当时,人们还以为有大裁缝替她打理呢!这不大可能。是否有很亲密的朋友悄悄地把衣橱里无用的衣服给了她?
我后悔没有问她关于战争时期的看法。她很少提到战争。我本能地猜到她所保留的领地,尊重她的沉默。1940年,她26岁。她那时已如此精心地做裁缝了吗?甚至在印度###的时候,她就已经懂得什么叫漂亮。有些女人天生就会打扮。她就是如此。
她不逛商店,不翻杂志,很留意乌塔的女友们及女助手、女记者和女演员们的穿戴。她向她们打听:“这是羊毛做的吗?这要多少钱?在哪里买的?”她重复新款的衣服就像时装专栏编辑一样快,而如果是新款的,她又会说,“那是圣洛朗1式样”,哪怕那并不是圣洛朗式样的东西。没有人反驳她。人们好心地安慰她。假如她喜欢圣洛朗,那再好不过了。
如果她喜欢一件衣服,她就会去试穿。有时,她想留为己有。她急切地想得到它,就像小孩想得到玻璃小号角一样。人们抵挡不住她这种可惊可叹的爱好。来访者离开诺弗勒时往往会留给她一条披肩、一条开司米围巾或一件猎装,甚至是男装——因为她也喜欢男士服装。我的巴西女友维奥莱塔,当然,她跟玛格丽特一样漂亮,离开时脱下了她那件形如毛毯、中间开有领口的南美牧人披风。玛格丽特将永远赞美维奥莱塔,而维奥莱塔将永远为这件披风的归宿而感到高兴。这些东西既是掠夺品,也是礼物,只有把它们看成罪恶的人才会觉得耻辱。玛格丽特不是诺弗勒的麦当娜吗?有几个节日之夜,酒灌得有点多了,几个村妇在她的拥抱下哭泣,缩在她的怀里。尤其是一个圣诞之夜,玛格丽特坐在我阁楼的地板上,两个女人可以说是坐在她的大腿上,哭得使她动弹不了。她最后哀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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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 (八)(3)
“替我把她们拉开吧。啊,把她们拉开吧。她们这种崇拜我可受够了。”
玛格丽特认为自己长相普通。她这个几乎对一切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人,对自己却犯了错误。她绝非普通。她很美,有时甚至很漂亮,像一道光,一段音乐。但当酒精充满她的脸、她的身体时,她又变得很可怕,像癞蛤蟆一样。她很迷人,或者说很有魅力。甚至当她麻木不仁时,她也有某种光彩,飘飘欲仙,一种转瞬即逝的清新,非常感人,大家都不忍舍弃。
她说自己普通,但她也说起普通的高贵之处。上了年纪的时候,她仍相信自己还能引起男人的欲望。也许不是由于她身体上的魅力,而是因为她是个著名作家。她认为唯一能和她平起平坐的是萨米埃尔 · 贝克特1。
“你知道,我和贝克特可以一直吻到80岁。”
这也许是真的。两年后,即1980年,她66岁的时候,27岁的扬成了她的情人。
她对我说:
“很奇怪你会考虑年龄。我从来不想它。年龄不重要。”
“你否认年龄。为什么你的作品中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也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除了那个让人想起你母亲的老妇?”
她觉得我这个问题几乎是对她的冒犯。
“老妇?我对她不感兴趣。”
那时她还没有写《萨瓦纳湾》,那本书中的玛德莱娜 · 雷诺——总让人想起她的母亲——正处于“光彩照人的年龄”。1978年,玛格丽特还年轻。
在那些年里,我只拍过一张她的照片。她很特别地站在格莱埃尔街她家的门前,身边围着我们的孩子们:乌塔、卡罗琳娜、弗朗索瓦及其女友瓦莱莉。她成了我的孩子们的母亲。那是唯一的一张照片,是一张家庭照。
当我们不再见面之后我才用我的尼康照相机。好极了。我的记忆将抓住这些瞬间,而且也许会感到满足。就像只有贴在旧相本上的照片才能让成年人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一样。
不依赖于照片,这种不得不被遗望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我曾生活在玛格丽特身边,却不曾以这种回忆为资本。现在,我唤起了这些回忆。它们显得很混乱。它们乱糟糟、不规则、不完整地穿过黑夜,并且带来黑影。
“有一天,人们看见一朵花,一朵玫瑰花,然后把它忘了——它死了——人们后来又看见了它,认出了它,并且把它叫做‘安娜…玛丽 · 斯特莱特’:从发现玫瑰一直到这个名字……这过程就是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