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就都笑起来,大笑,干笑,僵笑,一边笑一边与桌上的人交换视线,见人人都笑了才安心的继续笑。
蒋要员笑得两眼放光。
赵秘书故意惊讶了一下,放下酒杯就哭笑不得的指着苏纯钧:“你呀你……这还不管管?”
苏纯钧笑着对赵秘书做了个揖,他的未婚妻拿赵秘书开玩笑,自然是他来赔礼。
首桌一笑,笑得如此惊天动地,连乐曲声都盖下去了,似乎给这个宴会定了个调子,所有人好像才发现——新年宴会需要笑声。
于是,不需要再有更多提示,每一张桌子一下子都活起来了,笑声、敬酒声、寒喧声,全冒出来了。
蒋要员对赵秘书说:“小赵,你带小苏下去代我给大家敬酒,我就不亲自去了。”
赵秘书答应一声,叫上苏纯钧就走了。
苏纯钧对祝玉燕说:“你去服侍要员吧。”
说是服侍,其实也就是陪着说说话,端酒挟菜都用不着她。祝女士在之前特意给祝二小姐讲过,在酒桌上,给不是亲人、未婚夫、丈夫、老师的男人倒酒是有性暗示的。
不止是倒酒。包括敬酒,甚至包括递一个手帕,都有类似的意思。
祝二小姐瞪着眼睛:“这么夸张?”
祝女士:“多新鲜啊。你以为酒宴上倒酒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又不是闺阁小聚,全是女孩子。凡是正经的宴会上,列席的都是男人,女人出现在那种场合,你以为都是干什么的?”
这样一类比,祝二小姐就明白了。
其实还是性别歧视,就跟现在露面的体面工作都没有女人的份一样,但凡是宴会,默认都是男人,女人就只能是服侍的下人。
《红楼梦》里宝玉出去吃酒,就让自己的下人茗烟下去不要他服侍,而是另外叫妓女进来侍候。
先生带太太出席宴会还是西人那边流传过来的。
为了跟西人学习,才渐渐有了带太太出席宴会的风气。
也因为这样,男人们才会觉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缠小脚没见过世面不会说话的旧式太太落伍了,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八面玲珑能说擅道在大厅广众下被男人搂着腰跳舞也甘之如饴的新太太。
但就算如此,男人们喜欢搂着别人的太太跳舞,却不喜欢自己的太太被人搂着跳舞。
祝女士冷笑:“女人不开放,他们不喜欢;女人太开放,他们也不喜欢。男人都是小心眼的。总之你记住一条,除了苏先生,旁的男人,一眼也不要睬他,你多看他一眼,他连你穿什么颜色的睡衣都想知道了。”
所以,祝二小姐在苏先生走后换了座位,挨着蒋要员坐,却双手放在膝上,不碰杯子,不碰筷子,不吃不喝。蒋要员要说话,她微笑聆听,认真作答。蒋要员不说话,她就当自己是个摆设。
蒋要员杯子空了就空了,她跟没看到一样。
邵太太端着酒杯过来,矮身半蹲,对蒋要员说:“要员,你好,我敬您一杯。”
她自己喝了一杯,非常自然的拿起酒壶,给自己再倒满,再给蒋要员的空酒杯倒满。
她自己又喝了一杯。
蒋要员没说话,什么也没做,她过来就连喝两杯了。
蒋要员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来干什么。他摇摇头说:“我不喝酒,你回去坐吧。”
邵太太笑着说:“您不喝,我替您喝。”
她喝了自己这杯,还要去拿蒋要员那杯。
蒋要员按住酒杯,轻轻叹了口气,再说一遍:“这位女士,请你回座。”
邵太太瘦归瘦,但她仍然很美,甚至有一种有别于当日的美。她张着眼睛,张惶而不安,像是希望破灭,又像是失去最后一颗糖果的孩子。她望着蒋要员,见他不为所动,转而看祝玉燕,她又挣扎着露出一个笑来,笑着说:“我与祝二小姐也是旧识,二小姐,我陪您喝一杯。”
她还要继续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