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他的袍角“嗄嗄”作响,他的面色犹如反射在银白披风上的月华一般平静,我却心下一抽,犹如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恸。莫来由的一股子深切的哀伤如潮汐般一浪一浪袭来。
这么样的一个自信的主子,少年伊始就意气风发的皇上,要让这样从来自信满满的尊贵的人去接受他最爱的女人忘记了和他拥有的过去,甚至忘记了……他。
原来……皇上早就认出了宛仪,而这次北巡只是逃避,逃避去面对最爱的人不爱自己、忘记自己的事实么?
原来……从来像天一般无所不能的主子也有不自信的时候,对待关于“她”的事情。
“皇上,您真不在乎她的忘记么?”
我的唏嘘消失在这呼呼的风里,无声又无息。
“她忘记不打紧,朕都记得,够了。”这句话虽现在脱口而出,却定是北巡这十数天思索的结果。
这个结果让我虽有些感伤,可心下却是大定。是啊,只要皇上都记得并且认定,那宛仪记得不记得过去真的没什么要紧……呵呵,听万岁爷自信笃定的语气也许有办法让宛仪恢复记忆?
给皇上跪安后,小九子带着宫人簇拥着御辇浩浩荡荡地向北边的黄色大帝帷行去。转头遥望天际,但见东方已经泛起了一圈淡金色的朝霞。
嗯……朝霞呈祥,曙光显瑞。昨天的种种已经过去,今天,新的一天来临了。
外篇 (4)
冬儿
不知道这是不是梦里。
那天……我踩着婶母为我做的小鹿皮靴子和父亲才从京城回来给我带回的礼物——那一直想拥有的那条红色手柄的马鞭。
我要向他告别,我的表兄凌柱哥哥。因为……我及笄了。
作为食皇上禄的满人的女儿就要像当年他的姐姐一般,去那遥远的京城。在那里无论贵贱、种族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号——秀女,对很多女孩儿来说,也许,那就是一段崭新的人生的开始。
“这套‘嘎拉哈’是小时候你给我做的,我要带走。”
那质地本是雪白,因年生日久已有些许泛黄的嘎拉哈,是他当年为我做的。我执拗的把额娘给我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箱子里又把这几个嘎拉哈硬塞了进去。(嘎拉哈,也就是“抓拐”。拐,通常是取猪、羊或是鹿等动物身上比较小的关节骨,做成的一种用来游戏的玩意。满族闺女把它抓来抛去以锻炼手的灵巧。)
“冬儿,舅母要我给你说,依我们的家世进宫去后哪怕做不成什么主子,就算做个侍奉娘娘的宫娥也要做到忙处事必亲为,静里常闲中先检点自身……”
“冬儿都明白,柱哥哥,你今天来就告诉我我额娘的话么?”我歪着头,注视着这个一向少语的他,但见他脸上渐显绯红。
“呃……你等我,等我考中进士,我定来京城……”他的眼闪烁着,底下的话似乎不用说。
一旦我被选入大内,按照宫制,下次出宫的时间可得10年,待我二十五岁。就算他能考中进士,可这个十年……他能等么?
我低低垂下眼睑,不忍再去看他满含深意的眼和那张绯红的脸。
这世上有的事情,不说破……反而更美。
*
京城……对它的记忆停留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么宽那么平的街道可以让十辆马车并驾;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大街小巷;更别提那街道两旁打着各家旗号的店里那么多新奇的物事,每每总让我的目光流连。
“阿玛,这就是皇上住的京城么?皇上真幸福啊,天天都能看到这么多美丽好玩的东西。”
“呵,傻孩子,我们还没进皇城呢。看!进了前头那座城门才算到了京城。你叔叔婶婶就住在离皇上最近的地方。那门的里面。”
顺着爹爹的手往车外看去……那儿哪里是道门,分明是个巨硕的大城,我只记得那高得仿佛齐天的城楼上挂着一块蓝底儿的牌子上面用满文写着“永……定……门”。灰色的砖砌成的城楼上顶着一大片反射着夕阳的光辉,亮得灿眼的瓦片美丽极了。
“阿玛,我想要那瓦片,金色的,真漂亮!”我的手举得高高的,活像指着那太阳。
“……那叫琉璃瓦,皇上才能拥有的东西。”
“哦?我也想要!要一块就好!”
“不可以的,等到了叔叔家阿玛给你买别的。”慈爱的父低声哄着自己刚满五岁的稚女。
“不嘛!我要皇上的琉璃瓦,我就要它!”我知道宠我的阿玛最怕我的哭号,每每心软。
“啪!”可这次阿玛的心却硬了起来,力道虽不大却足够让我疼。摸着发烫的脸,我楞楞地看着爹爹,居然忘记了哭泣。
“孩子,等你长大,到及笄的时候,爹爹会送你一个最漂亮的礼物,琉璃……这个东西我们家不能要也要不起明白么?”
是么……那么漂亮却不能拥有的东西叫琉璃……
坐在骡车里看着太阳在那城楼后一点一点没去,那片金色的印记却一点一点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
“原来她居然有这个嗜好!看似平日里人模人样的,真是想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