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春分怔怔地望着褚令眼底的轻蔑,那是来自一个被偏爱者对真心的践踏,她突然有些不敢去看翁小环的表情,因为她何尝不是一个笨拙地、只会向爱侣捧出真心的女子?
直到搂在她肩膀上的手倏然用力,她才猛地回过神来,迎着褚令探究的目光,勉强扯出笑容,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淘气!”
这番景象落在众人眼中,自然是当他们夫妇二人打情骂俏,才会摆出了如此乌龙,只是可怜了漕帮大小姐好心为褚令解围,对方却不承情。
翁小环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涨得通红,周围的目光有讥诮、有不屑、有疏离、但更多地却是怜悯,一旦今天的事情传了出去,整个柳州都会知道她讨好褚令未遂,被人当众拆穿谎言,丢脸事小,恐怕很难再有士家大族与她谈婚论嫁了。
她的眼眶含着泪水,脸上写满了迷茫,她不明白褚令为何要这样对她,明明她只是想帮他而已啊!
褚莹站在原位,震惊地看着褚令脸上的笑颜,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炎龙鱼只是她随口胡诌的谎言,她一心想让时春分当众出丑,却没想到褚令会出现替她认下这一切,不仅认了,还认得如此坦荡,因为他是褚家大少爷,就算扯一百个谎言,也没人会怀疑他的矜贵,她根本不敢想象,这样矜贵的大哥哥,一旦窥见她内心深处的阴暗,以后会如何想她?
比起少年人的六神无主,在场长辈亦是心思各异,柳姨娘没想到褚莹会那般大胆,坐山观虎斗的事情非要横插一脚,而且还插得这般愚蠢,害得她们与褚令、时春分徒增嫌隙;县丞夫人一心为女儿谋划,本以为褚令娶的妻子若是不合他意,她女儿未必没有机会,但如今看来,她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看看褚家还有没有其他适合的儿郎;云想绸缎庄的老板娘心思最为简单,见褚令夫妻感情不错,心里已经盘算着让褚令带时春分去她家绸缎庄多裁几件衣服,好把贺礼的钱赚回来。
一场茶会下来,有人隔岸观火,有人如坠冰窟,有人惴惴不安,有人怦然心动。
时春分顾不上去想茶会所发生的种种,忙着给褚令接风洗尘,褚令是自己一人一骑从华亭跑回来的,没带小厮侍从,也没带回华亭县主,途中如何疲乏凶险,时春分简直不敢想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像褚令这样俊美的男儿只身在外是很容易被贼人惦记的,好在他总算平安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恰好给她解了围。
时春分当然不会自恋地以为褚令是为她回来的,但只是幻想一下也叫她心生欢喜,仿佛只要在心中造一个甜蜜的梦,便能忘却褚令对不爱之人的凉薄。
她觉得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翁小环,可又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翁小环。
褚令冷眼看着时春分忙前忙后,时春分怕他,他是知道的,可怎么这次回来,好像更怕了呢?
是在茶会上被吓着了吗?
想到茶会上种种,他的脑海里不由地浮现了前晚做过的梦,梦里他没有回来,时春分当众承认了自己信口开河,漕帮三姐妹雇人将此事在柳州大肆宣扬,很快整个柳州就知道了褚家大少奶奶在茶会上打肿脸充胖子,连褚家一个姨娘都比不过,华亭县主因此大怒,一回来就将时春分关进了佛堂,时春分又惊又怕,夜夜在佛堂流泪……
即便已经知道梦里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可褚令想到的时候,还是不免迸出浓浓的戾气。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那个从小被他捧在掌心的二妹!
时春分备好茶饭转身,一回头就看见褚令脸上的戾气,她吓得双手抖了抖,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大爷……”
褚令回过神来,一抬眸看见她惨白的脸色,目光微不可见地沉了沉,“坐吧。”
时春分依言坐下,离燕识趣地出去为他们带上房门,这还是他们成亲后第一次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吃饭,离燕早就把布菜的规矩教了时春分百次,可眼下对着褚令的冷脸,她却突然忘了该做什么。
“吃吧。”最后还是褚令打破沉默,给她夹了块口蘑。
时春分身子一颤,低着头没有说话。
褚令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等到他碗里米饭去了半碗,一抬头便看见时春分已泪流满面,他手中动作一顿,蹙眉道:“哭什么?”
“对……对不起,大爷……”时春分像是做错事被人抓包的小孩,手足无措地抹着自己的眼泪,“是我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茶会主持不好,布菜也不会,我……我……”
她“我”了半天,却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褚令嗤笑出声,眼里透着讥诮,“你以为我是想娶个丫鬟吗?”
时春分一怔,有些错愕地望着褚令,这是在安慰她吗?
褚令大概没了胃口,直接放下筷子站起了身子,“我回来后还没给祖母请安。”许是意识到就这么离开过于生硬,他的脚步一顿,补充道:“茶会的事不是你的错,我会帮你向祖母解释。”
说完这个,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时春分坐在原位,怔怔地看着褚令还没吃完的那半碗饭,动作木然地将他为她夹得那块口蘑塞进嘴里,口蘑嫩滑的滋味在她舌尖绽放,她才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她怎么就这么笨,连哭的时机都不会挑?!
褚令匆匆走出房间,正准备离开院子,身后突然有人将他叫住,“大爷!”
他停下脚步,回头便看见了余阿兔在他身后,红着脸上前跟他打招呼,“我是余阿兔,大奶奶的表妹。”
褚令微微点头,吩咐道:“多陪陪她。”
余阿兔点了点头,褚令便转身走了。
离燕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对余阿兔冷笑,“你倒挺会找机会露脸。”
余阿兔低下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我先进去陪大奶奶了。”
离燕冷哼一声,给她让出了道路。
这世上总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她哪拦得住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