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
方靖远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伸出手,拍拍霍千钧的肩膀,很努力地,想要传达自己的安慰之情,却怎么看,都有些傻傻的手足无措的模样。
“想去,就去啊!”岳璃却并没有安慰霍九郎,反倒继续坚持力挺自家师父,“既然不去会痛苦一世,那就去啊!至少,去过,尽力过,不管能救回多少人,对每一个能回来的人而言,都意味着解脱。”
“不去的话,你和你的家人,就会永远沉浸在这种痛苦里,那还怕什么呢?”
她的口气中忽然带上了几分讥诮,跟某人平时说话的语气竟有八九分相似,“说来说去,不就是怕死吗?呵呵,大宋的男人……嗯,除了先生,真别怪我看不起你们啊!”
“你!——”霍千钧气得差点跳起来,刚挥出的拳头,就被她一把握住了手腕,捏得大叫一声,“放手!”
岳璃放开他的手,冷哼一声,“有胆跟我打,就没胆去打敌人吗?”
“先生说得一点都没错,你和那些人一样,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你们不敢去不愿去,我去!”
“谁说我不敢去了!”霍千钧简直想吐血,“你有没有听清我说得话?你知不知道去金都救人有多危险?就你这副宋人的模样,进去就会被人当奴隶抓去卖了,救人……怕是到最后能救出的人,还没有送命的人多!”
“那又如何?”岳璃直视他的双眼,无比冷静,“总比光坐在家里唉声叹气,后悔痛苦的强吧?”
“你——”霍千钧终于发现什么叫近墨者黑,近小方探花的简直学得一手好飞刀,刀刀扎人心,绝不虚发。
可又不得不承认,跟着他们的思路时,的确会活得更痛快,然而他在霍家生活了二十年,不能去金国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所受的教育和心底的执念碰撞对抗,才会让他叛逆得宁可当一个纨绔子,也不愿老老实实听话去上进。
反正,再上进,也不过是去混日子,就算真能当个指挥使统领一军,打不过金兵救不回被掳走的亲人,上进还有什么意义?
方靖远也明白过来着中二少年的想法,不由失笑:“阿璃说得不错,你不去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相信我,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我不会贸贸然让人去送死的。”
岳璃立刻响应:“先生但有吩咐,赴汤蹈火,阿璃无有不从!”
方靖远笑笑:“放心,我不会让你赴汤蹈火的。”
霍千钧见他们一唱一和的,说得如此轻松,不禁有些怀疑人生,老爹总是告诉他金兵如何强大,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大宋百万禁军都没能抵挡得住,眼前这两人却将对方视若无物,到底是对方太强大,还是他太弱小?
“可是……三十五年了,那种日子下,她们还能有几个活着的?”
“不去看一看,怎知?”方靖远想了想,说道:“就算真的不在了,能去烧柱香,为她们收敛尸骨,带回来,也算了却一桩心愿。若是能救得一个,也胜过装聋作业,无视她们的存在。”
就连他,在十娘提起之前,都曾完全忘记了还有这样一批人的存在,更何况那些早已沉浸在歌舞升平繁华盛世中的南宋君臣。
或许还有一些人,根本巴不得所有人都忘了她们,忘了那些女子,是他们战败后,为抵扣金兵的“犒军费”,亲手送出去的……那些金人不会记录自己的暴行,而宋人亦不愿记录自己的耻辱,于是这些人就成了历史中被忽略的伤口,丑陋而鲜血淋漓地存在于这个时代中。
看到霍千钧尚且犹豫,方靖远又说道:“海边退潮的时候,会有许多小鱼被海浪卷上沙滩,若是不能回到水里,它们很快就会被晒死。有个小孩捡起一条条小鱼将它们送回海里,有人就觉得他多事,那么多小鱼,他能救几条呢?不过是几条小鱼罢了,谁在乎?那孩子把一条小鱼送回海里,说,这条在乎。”
“每一条被他救下的鱼,都在乎能活下去的机会。”
“那些被掳走的女子,或许没几个活到现在的,甚至连她们的后代,都未必有几个能活着的。可万一呢?若是还有人活着……”
“我去!”霍千钧一咬牙,握紧了拳头,“不过,我和阿璃可以去,你不能去!”
方靖远脸一沉:“过河拆桥?歧视我?”
霍千钧赶紧摇头,“那怎么可能,只是救人这种事,你出出主意,给我们准备装备就行。真带上你……我们是救人呢,还是照顾你呢?”
这次连岳璃都没站在方靖远这边了,赞许地说道:“先生有卧龙之才,又何必去做子龙之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才是先生应该做的事啊!”
好吧,彩虹屁满分。
方靖远知道自己的水平,也没真打算跟上去拖后腿,略一沉吟,说道:“前两日听闻魏国公收编了山东道几处义军,除了幼安兄那边,还有一人归于静海军,名叫魏胜。魏国公对此人多有推崇,听说他去年曾率三百余人力抗金兵,收服海州。或许,我们可以跟他联系一下,以海州为突破口,北上进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