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唐宋,自有科举以来,在赵昚之前的历代皇帝,重文轻武已是惯例,武举不仅人数少,而且只是按等给付身授官,并未给黄碟赐予进士及第、出身(注1),所以当年哪怕狄青功绩彪炳,无人能及,仍然会被韩琦轻视,被众文臣排挤,郁郁而终。
在当时的文人眼里,只有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方为好男儿,能唱名状元者,从来只有文举状元,唯独今时今日,赵昚不但给武举进士赐予黄碟和进士及第、出身,还亲笔题字,下诏文武状元同游御街,方才有如此轰动的场面。
古往今来,第一个武举女状元,便是在史书上,也会留下重重一笔。当然,对亲自选中这位女状元的皇帝,也少不了会大写特写,彪炳史册,光耀万世。
对此,赵昚表示,方元泽的提议很好,非常好,朕心悦之,错,龙心大悦!
既然龙心大悦,奖励也是少不了的。
原本武状元的授官是从七品起,赵昚也特地给岳璃提了一级,补秉义郎,与文状元的承事郎相当,原本武状元不能预军州事,先属三衙主管机宜文字,等于是先做助理属官,从事文秘工作,这哪符合岳璃的定位,赵昚干脆大笔一挥,跟着授官海州安抚司准将,直接跟方靖远一同赴任,还可兼任护送之责,省去他的一桩心事。
游街“示众”之后,便是新科文武进士朝谢,拜黄甲,题名刻石于礼部,赐闻喜宴……琼林赐宴,御诗驰赐,文进士们争相赋诗作画,献于君前,武进士们射箭投壶,博君一笑。席间簪花为乐,唱诗为荣,一套流程走下来,众人沐恩之余,自是感激不尽,恨不得马上就能为国效力,报效君恩。
然而,正如大多数应届毕业生,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知道之后,才开始进入社会的毒打。
便是头甲的状元,开始也不过是六品的官儿,更枉论其余的进士们,三甲虽能进翰林院编修,可翰林院的板凳坐下去之后,能不能起来,就全看机缘,毕竟状元三年一个,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翰林院人才济济,便是先前再了不得的天才,进来也得老老实实从头做人。
其余进士则分入六部九司者有之,外派各州县有之,作为唯一的女状元,岳璃的外派,并未引起朝中波澜,反倒是临行之前,许多小娘子去岳府门前送花送果子,岳雷和李氏便是说破了嘴,也没能拦得住她们。
因为岳璃这一朝高中状元,城中的许多人家,原本给女儿悄悄束起的脚又放开了,前些年老学究们口口声声说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也无人再敢提起,怕出了门被街上的小娘子们唾弃。
越来越多的小娘子可以不戴面纱,抛头露面地在外行走,便是被人注目,也敢回瞪回去,叫街头当值的禁军拘了那些肆意妄为的浪荡子,会赚钱的娘子们不再困于后宅,她们能当街卖汤水冰饮,小吃杂货,单凭自己的一双手,就能养活家人。
这临安城的繁华盛景,原本就有她们的一份,只是原来都被人遮盖着,无人看到她们默默的辛劳付出,等方靖远扯去那一层面纱后,世人方才惊觉,原来女子所做的事,远比他们看到的多,也远比他们想象的多,若是给她们更多的自由和空间,她们能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
正如能写出让无数男儿羞愧的“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一诗的李清照,能与韩世忠并肩作战的梁红玉……如今又有能用水力纺纱织布的卢锦云坊,汇聚了无数奇女子在其中。
大宋时代的文人,并非后世看到的那般固执守礼,拘泥不化,皇帝积极办学和普及文化,推动科举写下劝学诗,给了文人以最宽泛的待遇,让他们的思想得以充分的发挥,或许在变革中有失误,在争执中有过错,可就算政敌的王安石和司马光亦是惺惺相惜,君子和而不同,谱就了辉煌灿烂无比的古代文化和科技巅峰。
若没有金灭北宋的惨烈局面,十室九空,摧毁了正在蓬勃发展的文明和科技,就不会有后来理学家对女子们以“保护”为名的严苛要求,那些看似有“理”的教条不光绑住了女人们的双脚,也绑住了这个时代最后可能翻盘的机会。
幸好,在这个时空的大宋,机缘巧合地有了后世方靖远记忆的回归,与这个时代的他融合在一起,从西湖上的相遇开始,握住岳璃的手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了要一起扭转大宋这辆庞大马车的齿轮,让它转向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若是你祖父和伯父知道你在武举夺魁,想来在九泉之下,亦能安心。”
李氏看着镜中已长大的孙女,曾几何时,她以为今生都无法回京,无法再替夫君和长子报仇,膝下的儿孙们也遭了秦桧的毒手,唯一幸免的孙女却不知能不能以真容亮相于人前,谁想到短短一年间,形势竟如翻天覆地,不但他们回到了临安,还找回了岳飞和岳云父子的尸骨重新安葬,岳家人不但没有散没有垮,还能重新站起来。
“阿璃,你既然要跟方探花走,祖母也不拦你,只是,你真的想清楚了么?”
岳璃点点头,说道:“海州是距离金国最近的地方,先生要去经营海州,我如何能不追随其后?”
李氏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她头顶的青丝,“你可曾想过,如今你已二十有一,寻常小娘子在你这个年龄,膝下已有垂髾小儿……若是再蹉跎三年下去,你将来若是孤独终老,让祖母如何放心得下!”
“霍家九郎昔日虽有些纨绔,如今也算上进,他阿爷也曾托人问话……”
岳璃抿了抿唇,突然开口说道:“先生曾与我说,官家亲口许诺,若是日后我立下军功,可以军功换得官家亲自指婚,但凡我看上想嫁之人,便由官家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