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滞间小丫鬟已经麻利的将她的头发梳理好,还从匣子里挑出一支新制的芍药绢花替她簪在发间。
双红怯生生拉过小丫鬟的袖子,轻声道,“谢谢姐姐……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姑娘客气了,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小丫鬟上下打量了一下双红的装扮,见一切都妥当,这才领着她出门。
正屋里,宁秋正和雨竹说起双红,“……是我原主家的小女儿,今年十四。”
之后才慢慢说起了她这几年的经历。
朝廷对在刑期的流犯有三种处罚——当奴、当差、种地。她开始时运气还算好,被分到了种地配所。
律法规定,一夫拨田十二亩,岁纳六石,无差等,上给籽种牛具。仅兵之半。因为配所从来没有过女子独身一人被流放的先例,多是佥妻之制之下随夫的妇人,她们依附自己男人过活。
登记造册的小吏等了半响,没见她有什么表示,两眼一翻就让人将她加到了为奴遣犯那一册里……
雨竹担心的握了握她的手,比起地遣犯,奴遣犯虽说不需要干许多重活儿,但日子肯定要难过许多,边境之地不比京城,高门奴仆不仅过不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连性命都难以保证,即便被打杀了,主人家也不会惹上半点麻烦。
……而且宁秋原先的性子那般爽利开阔呢。
她尚且记得律例中有这么一条,“免死发遣为奴之犯,嗣后若仍有凶暴者,不论有应死不应死之罪,其主便置之于死,将其主不必治罪。”可见对流放为奴之人的严苛。
京中好歹还顾忌名声,不敢太过;可是那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不是人命如草芥?
宁秋开朗一笑,眉眼间全是安宁,“没什么的,我命还好,主人家和善,干的都是轻活儿。“她抿了抿嘴,轻轻道:“那些活计以前也做过,倒是难不倒我。”
正说着,双红被小丫鬟领着进来,姿势僵硬的给雨竹行了礼。
注意到她极力模仿着领她进来的丫鬟走姿,雨竹笑了笑,命华箬给她端了个绣墩坐。
宁秋刚才说她十四岁了,怎么看着才十二三岁的样子?况且,作为主家的女儿,怎么会黑瘦成这样。
“……双红的爹伍大人是防御骁骑校,有次主管的一批遣犯暴动,逃脱了六人……”宁秋低声解释着,看到双红眼中流露出的刻骨怨恨,忙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微微无措的看了雨竹一眼。
“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肯定没好好吃上顿热饭。”雨竹笑着喊了华箬,“你先领双红姑娘去吃饭吧。”
待得两人下去了,宁秋才叹了口气,“她一直怨恨那逃走的六个人……也不怪她,自懂事起就过着好日子,一朝家破人亡,沦落至此,哪里有不恨的。”
“我倒是觉着她该恨的不是那六个人……”
雨竹点点头,却是如此,逃跑了遣犯,怎么样都用不着一个防御骁骑校去死啊。她恍惚记得是罚俸降级什么的,由此看多半是他做官比较失败,被人推出来抵了全罪。
“什么时候的事?”
“前年冬天了,听说是兵士调戏人家妻女……镇压暴动中死了近百人。”宁秋回道,“我站在后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瞧,拉尸体的车前后连成一条线,好一会儿才过去……”
“没多久,抓人抄家的兵士就上门了。”宁秋眼神复杂,她说不清对那样一个地方是什么感觉。
“之后宅里就乱成一团,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双红跟在我后头,目光都呆怔了,还攥着我的袖子不放,我就带着她跑。”宁秋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又到了另一户人家,和双红做起了丫鬟……”
雨竹不愿再揭她伤疤,轻轻掩住了她的嘴,柔声道:“……别再想了,都已经过去了……既然王阿婆把你托付给了我,放心住下便是,以后日子长着呢。”
她拉了宁秋的手,笑道:“说了这么多,双红都快吃完了吧,咱们也走。”
将两人安顿好后,雨竹喊了华箬进来,冷声道:“最近镇北将军府有什么动静么?”她刚才就感觉到宁秋的欲言又止,可她实在是不愿意这会儿就告诉她,硬生生装着没看到,糊弄过去了。
“前些日子,隐隐约约听说收养了个小乞儿,至今还养在府里呢。”华箬见雨竹心情不佳,忙劝道:“太太,可不能生气,阮妈妈说了,心情不好伤肚子里的小少爷呢。”
又来了,雨竹极郁闷的喝了口红枣茶,起身去了谢氏那儿——府上突然来了两个人,不管谢氏知不知道,总要主动去报备一下次才是。
谢氏早得了消息,本来还有些微词,不过看雨竹笑嘻嘻的亲自过来,又听了被加工润色后的故事,总算舒坦了些。
“既然是这样倒也罢了。”谢氏穿着褐色的六福迎门团花暗纹褙子,端坐在炕上,膝盖上搭着条藤黄色的镜花绫毯子,淡淡道:“不过总归是没有户籍,先安顿下来无妨,还是要尽早寻一处宅子才是。”
雨竹忙恭声应了,一直住在国公府上确实不怎么好,即便谢氏不说,她也会寻一处宅子或者庄子安顿她们,只是情况特殊,合适的地方实在难找。
这边雨竹在与谢氏商量着处理收到的几份请帖,青葙院里双红和宁秋正坐在安排好的厢房里说着话。
“宁秋姐姐,这地方真好。”双红从小就是在北疆长大,看惯了牧羝沙碛,自是从未见过这般的富贵享受,“吃饭的时候,那般上好的茶水竟然是用来漱口的,要不是丫鬟姐姐提醒,我几乎闹出笑话来。”
她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一双眼睛也是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