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实却是狠狠地又打了徐循的脸——刚说了新秀女不会得宠,皇帝就开始大规模地临幸新妃嫔们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除了徐循还能保住大概三晚的侍寝以外,余下所有的侍寝夜晚,几乎全被焦昭仪、吴婕妤、曹宝林和赵昭容瓜分。余下的二妃一后,竟是连一晚上都没分到。
从来只见新人笑——这简直就是旧人要全方位失宠的节奏啊……
118、喜讯
永安宫一天;总是开始得很早。
天还没有亮;刚摇过五铃,那徐缓悠长‘天下太平’;尾音方才散。永安宫外就有了动静,住永安宫往外方向;挨着宫墙一排下房里宫女子们;静悄悄地进了宫门,而每天晚上出皇城住宿宦官们,这会儿也都收拾停当;慢慢悠悠地从玄武门踱进了宫城里——有品级大宦官们不紧不慢,刚入宫小黄门却是恨不得一溜小跑;免得误了时辰;又该被宫女姐姐们埋怨了。
这么早来做什么呢?主要是来给徐娘娘提热水、端早饭。徐娘娘好洁,连着宫里姐姐妹妹们也都是有些洁癖,每日早起消耗热水不少数。难道都要靠宫里那个小茶房一两个炉眼烧出来?那是小户人家过日子,宫里妃嫔们,没有这么做。
宫里热水,都是由混堂司预备,有时用是井水,有时用量太大,来不及提水话,也用宫里积存防火大缸里储藏着水。徐娘娘本人是从来也不用混堂司预备那种热水,她从前不论哪个院子里,几个嬷嬷们都安排着宫女子们,从附近井里打水上来,拿小茶炉烧了用。防就是从前人微言轻时候,无意间用了旧水,万一过了病气那就不好了。
如今,以徐娘娘身份,混堂司送来热水肯定都是鲜上好,可习惯已经养成,这每天早上来当值大宫女,说不得都要带着两个徒弟,亲自到永安宫后院甜水井跟前,看着打起两桶水,拎回去烧开了,一壶给徐娘娘洗漱,一壶就给徐娘娘泡茶。
宫里人工是不值钱,徐娘娘这个身份,永安宫也不会少了人使唤,光是烧水就得有两个人,传早饭气派那就大了。这都是定例,徐娘娘头天晚上想好了吃什么,譬如昨天想起来吃‘嫩嫩咸豆腐脑,上头洒些芝麻,咯吱咯吱咬起来也有劲儿。再搭配上两个酥酥热热小烧饼那便好了’。
今儿个一早上,宫门才开呢,就要有人去御膳房传话了:“永安宫庄妃娘娘说了,今早要用咸豆腐脑,上头洒热芝麻,搭配酥酥热热小烧饼。”
这传膳历来都是宦官,别看干是跑腿活计,这缺还很吃香呢。他传了话并不就走,而是一边站着,御膳房专管做起酥咸点心大师傅就和他搭话了,“不知咱们这徐主子,今儿个是想用素,还是想用荤?”
传膳先不说话,待这大师傅求情赔了好话,方才动了动眉毛,淡淡地道,“您就受累多做几个呗,咸口、淡口都做——主子早上爱吃素馅儿,但也保不齐今日就想吃火腿馅了。里头只不要有一点肥肉,娘娘从不吃这个。”
大师傅这才安下心来,从怀里捏出一星碎银子奉给小中人,“多谢那公公指点。”
这小中人却不收,还呵斥了一声,道。“我们永安宫可不是这个做派!”
一边说,一边还斜眼看了看一样是过来传早饭咸阳宫小黄门。对方撇了撇嘴,低声埋怨了一句,“德行!”
中官没有不爱钱,这些御厨大师傅可个个都是富户,自己宫里服役,徒子徒孙们外开酒楼,哪个不是盆满钵满?能给皇帝和娘娘们做饭大师傅,难道还要和那些一般给宫女做饭伙夫们一样受穷?指点两句,让主子们用得满意,好处自然有他。就是拿点孝敬又怎么了?永安宫上上下下,就是这个做派让人有些不得劲。
小那瞧着他怪相,轻蔑地哼了一声,也不搭理这人了。站一边负手等了一会,帮厨便端了一盘点心过来,笑道,“这都是前阵子咱们试做点,公公尝几个,换换口……”
钱小那不敢收,点心吃几个却是没什么好忌讳。小那方桌边坐了,就着一壶酽酽茶吃了一肚子点心,这边大师傅也把徐娘娘早饭给做出来了:七八味点心,三四样粥水,五味面食。味道当然不差,但这里头真正加工细作,那自然还是徐娘娘点名要豆腐脑和小烧饼。
小烧饼刚起锅,热乎乎烫鼻香,小那不敢耽搁,把这两样东西挑出来,食盒一盖就先往永安宫迈步过去了。他是从小练就了功夫,腿下脚步迈得飞,托盘食盒却是半点都没有颤动,烧饼连起酥皮都不带震掉。
就这么着,不消一盏茶功夫,烧饼还烫手呢,小那就把早饭端到上房了。他时间拿捏得好,徐娘娘刚刚洗漱,用过早起养生三道茶——先喝一杯熟水,再喝一杯蜜茶,后喝一杯高丽参泡参茶。再按着宫内女史传授养生拳套路,舞动了一番手脚,正是汗落生津,胃口大开,预备吃早饭时候。徐娘娘坐桌边,还笑着夸了一句,“我正有点饿呢,你果然就来了。”
有着一句话,小那今儿汗就没有白落,他笑嘻嘻地把食盒高举过头,“娘娘用好,就是奴婢孝心到了。”
徐娘娘都用了两调羹豆腐脑了,御膳房余下点心才送了上来,却是只得一瞥,徐娘娘就没什么兴致地摇了摇头。“留一口凉酪给我,别你们分了吧。”
吃徐娘娘‘剩饭’,是贴身大宫女、大太监们脸面,小那还没混到这份上,也无意僭越掺和。他又趴地上给徐娘娘磕了头——一天内头一次见面,宦官都是要对主子行大礼——这就退出了主殿。
吃了一肚子点心,又跑这一路,确实是有点口渴,小那暂时还不愿做事,便去茶水房讨水吃——这时候茶水房也热闹,刚值夜换下来休息宫女们,多有茶水房里混着吃些点心再回去休息。
可一进茶水房,小那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红姐姐、花姐姐两个服侍徐娘娘有年大宫女都坐门边上,也不吃东西,也不喝茶,脸上气哼哼,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正对山歌似那吊嗓子呢。
“是娘娘命,早晚都有用井水,自己开小茶房时候。到了那时候,还用得着招呼么?该是你,自然有人送来。”
“咱们娘娘还不是从太孙婕妤熬过来,那时候全院就一口井,太孙妃娘娘用完了,太孙嫔娘娘用,太孙嫔娘娘用完了,咱们娘娘谦让,还要请何娘娘先提了水咱们再提、再烧、再用。”花儿撇了撇嘴,“不就是服侍了皇爷几夜么,这就飞起来了。咱们娘娘水都拿着倒,皇爷那物事就是金做,捅进你们家贵人那里不也还得□么,□去那就是你家了?都得和敬皇爷一样敬着你?没规没矩,真叫人打从心底看不起。后院里住两个贵人服侍得不比你们家主子多?也没见她们混来倒我们主子水呀。倒真不愧是跟了你们主子宫女子,轻狂得哟,啧啧啧,吹口气是不是就飘起来了?”
小那一听,心里就是一咯噔,见茶水房里站了个缩头缩肩小宫女,手里还端了个茶盘,他立刻也就是认出来了:赵昭容身边宫女子英儿。
“我说姐姐们哎。”他嬉皮笑脸地进了屋,和红儿、花儿都打了招呼,“这是怎么了,一大早这么动气,我听着都害怕。”
小那做事勤,虽不识字可心明眼亮,人缘一向不错。和红儿、花儿都是半开玩笑地认了干亲,两个大宫女见他进来,都缓了颜色,花儿道,“弟弟你也不是不知道,娘娘早起喝了三杯水那是养生,用过早饭以后才正经喝茶,井水澄清三遍,烧沸了第一斟轻轻水泡儿泡西湖龙井,闷上那么一小会儿给送去,才合娘娘口味。蓝儿服侍娘娘用饭呢,让我们俩看着,这才一转头当口,贼蹄子走进来,刚滚水拎起来就倒,拦都拦不住!”
说着又恼火起来,扭头便骂英儿,“哪里学贼头贼脑,宫里近老是丢这丢那,回头告了宫正司搜你屋去!我看你是想去提铃那!”
英儿年岁小,有点忍不住了,连茶盘差点端不住,眼泪已从眼角迸了出来,带着哭音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吧。是我没长眼……我,我自扇耳光!”
说着,一手扶着茶盘,一手就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细嫩脸蛋顿时红了一片。
红儿、花儿见了,方才不再发怒,红儿起身道,“若是娘娘喝出不对了,你便等着瞧吧!”
说着,便端了一壶茶,和花儿一道扬长而去。小那叹了口气,上前把英儿手里茶盘接了过去,温声道,“英姑娘,您今儿受罪了。听我一句劝:这宫里可不是家里,规矩多着呢。赵贵人虽是主子,可只要还这永安宫住着,就不能越过庄妃娘娘去。不懂规矩,可大可小,能和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