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身边的老人,多数都被她打发走了,现在服侍的全是后来才进来的新人,也并不贴心,惠妃说什么,哪敢有人反驳?虽费解,还是按着她的吩咐,打点了一盒礼送去。
徐循这里接了礼,打开一看是一盒上好的归身,花儿还有些纳闷呢,拿着礼单走进来要给徐循看,皇帝却坐得近,一伸手接过来,看了倒是一笑,“仙仙又和你开玩笑了,这丫头真是鬼灵精,当了娘也改不了这好弄的脾性。”
送了一盒当归,当然是‘贺归’的意思,是当归的中部,好像又可以理解成‘终于回来了’。何仙仙出手真是俏皮得很,她的担心和放松,也从这一盒子礼物里表现了出来。徐循心底虽然不快,但亦感受到淡淡的温暖,她含笑说,“只怕是莠子长大,她做外婆了,这性子也还是改不掉的。”
点点这时刚醒来不久,两人都没心思多说何仙仙,徐循忙着逗她说了几句话,不想,虽然钱嬷嬷极力保证,说点点每天还是会要娘,但现在见了亲娘,点点反而有些怕生,反而嚷着着是要找祖母,姆姆、姆姆地叫了几声,徐循火气又被叫上来了,只是强忍着不表露出来,免得吓坏了孩子。只把点点抱在怀里,逗了一会,点点也就不要祖母了,看到爹来,就从徐循身上歪过去,扑到皇帝怀里,长长地叫道,“爹——”
“哎!”皇帝高兴得很,把点点抱高了笑道,“想不想爹啊?”
女孩子的语言表达能力都很强的,点点虽然还只会说单字和短句,但已经很懂交流了。“想——”
顿了顿,没头没尾又来一句,“四喜丸子!”
众人不禁大笑,皇帝忙令人,“今晚就做四喜丸子给她吃!”
看点点精神头还好,话也说得很灵醒,可能是真的没什么后患,徐循心里的火气才渐渐地下去了,因点点要吃奶,被抱下去了,她便起身服侍皇帝洗手吃晚饭。一边舀水,一边就问道,“大哥,我宫里柳知恩呢,去哪儿了?不是说前一阵还管着宫里吗?怎么,因为小吴美人闹那什么肚子疼,您就把柳知恩调开去服侍她了?”
永安宫里的人,对柳知恩的去向当然是一无所知,只知道小吴美人前脚闹了不舒服,后脚就被搬迁出永安宫了,柳知恩也随之销声匿迹——刚开始听说原委,她还吓了一跳,不过仔细想想,柳知恩又没有加害小吴美人的必要,也不可能被她坑,倒又还是暂且放了点心,索性直接来问皇帝。
皇帝没有正面回答徐循的问题,而是笑道,“才出来就惦记着柳知恩,怎么,没他就不行啊?”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演技算好还是不好——毕竟是没有练过,但徐循很庆幸自己不是关键时刻掉链子的那种人,听了皇帝的话,她根本都没有特别的反应,而是很自然地说,“那当然了,他是永安宫大管家啊,你没看,少了他,下人们都没头脑了,就这么几间屋子,这都掌灯了还在那收拾。”
皇帝肩膀的线条似乎是松弛了一点,当然,也可能是徐循的错觉,他撇了撇嘴,“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虽说底下人是好使,但你这个做宫主的也不能没了成算,家务心里还是要有数的嘛,别人帮你,能帮多久?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来来去去,你自己心里有数那才是好的。”
云山雾罩、弯弯绕绕地说了一通,就是不说柳知恩去哪了,徐循手心发凉,不知不觉就出了一脊背的汗,她道,“我……我就是懒呗,您也知道我的。——说真的,他这是去哪了?该不会是对小吴美人下手……不可能犯下这么大的过错吧?”
皇帝不着急,慢慢悠悠的,“多大的事啊,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了。”
徐循心里越着急,就越知道现在也不能显露出着急来,她总觉得皇帝好像在观察她的表情。——如果不是这事实在太不可思议的话,她……她简直会觉得皇帝好像在介意她对柳知恩的感情。
先不说这介意有多无稽,皇帝的醋意可不是那么好消受的,柳知恩又是说一声杀,连理由都不必有,拖出去就能打死的宦官,现在且还音信全无,皇帝说吃饭,徐循根本都不敢多问一句,她立刻就把所有的担心全都压到了心底深处,见膳摆上来了,便转开话题,“也是有一阵子没吃着自己宫里的私房菜了……四喜丸子做出来了没有?”
皇帝看她拿个调羹在那自己撇四喜丸子汤里一点点浮油,不禁道,“这点油就不必撇了吧,就是要撇,拿下去让人撇不就是了吗?还不过来安生吃饭。”
徐循撅嘴道,“不要,我要自己撇……孩子刚病起来呢,吃得清淡些好。”
当娘的三个月没在孩子边上,孩子偏又还病了……徐循心里多难受,是可想而知的,皇帝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摇摇头叹道,“那你也捞一个出来拿水洗洗呗,多省事啊,正好,孩子病了也不能吃太咸。”
点点喊四喜丸子,估计只是为了好玩,徐循夹了一筷子给她,她嚼吃了一会儿,便吐出来嚼过的渣滓,还拿手捏了要玩。忙被众人制止以后,便挥舞着手脚看着徐循笑,别说徐循,皇帝都被她的笑闹得没脾气,直道,“要玩就让她玩嘛,一会儿抱去洗手就是了。”
“那多脏啊。”徐循到底是盛了一点点饭给点点捏着,点点又把饭粒甩得到处都是,连皇帝脸上都挨了一粒,皇帝也不生气,反而笑道,“真是有劲,你瞧她的小胖胳膊,舞起来呼呼的。”
如是平时,点点这样淘气,徐循也要放下脸的,但今日一个是久别重逢,还有一个是孩子才病过,顽皮都当活泼了,她和孩子简直分不开,吃过饭又抱着陪玩了积木,打拨浪鼓,看画儿,孩子很久没见爹娘,也是兴奋得哇哇大叫,到二更才困得闹觉,徐循又和皇帝两个陪着送到厢房,看着睡着了才自己回来。
宦官们已经全退出去了,屋内除了几个上夜的宫女以外,并没有别人。徐循领着花儿一道要服侍皇帝洗漱,皇帝道,“天热了,出汗,我洗个澡吧。”
大家只好又传热水,徐循也一身是汗,她让人打发皇帝洗澡,自己预备着去后头净房也冲一把,不想皇帝道,“你不来吗?”
皇帝的恩宠那是好事,一般只要身体情况许可,没有人会傻到拒绝。徐循自己也挺喜欢做这事的,今日是她第一次对皇帝的求欢感到别扭,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想——皇帝是个很精明的人,自己若是表现失常,可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她又实在是忍不住惦记着柳知恩的去向,担心着他的安危……虽然说柳知恩毕竟只是个宦官,已经不算是男人了,但毕竟也是个雄的。心里惦记着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做着亲密的事,怎么说怎么令人觉得不得劲。
“都闹腾一天了。”她婉转地说,“这会儿再一起洗,什么时候才能睡啊……再说我吓出一身冷汗,身上脏呢,分开洗吧,一会儿上了榻再说……”
皇帝盯了徐循一眼,好像又是起了点疑心,徐循摆出无所谓的姿态,特意显得莫名其妙的,让他来看。——就看他能看出什么来。反正,她和柳知恩清清白白的,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分开洗漱过了,滚在一张床上的时候,皇帝忽然又不着急做那事了,他曲着手开始和徐循讲故事,“在你进南内的时候,宫里的变化可不算小。”
徐循就在帐子里把整个‘太后智计巧教子,美人害人终害己’的故事给听完了——除了太后找柳知恩问话的事,她先猜到了一点以外,别的什么贵妃闹自杀啊,小吴美人栽赃陷害之类的事,真是和故事一样的,徐循听得都觉得,这真是几年里的事几个月里一发闹出来了。她做太孙婕妤那几年,太孙宫里哪里出过这样的事?
当然,对柳知恩的情况她就更感到棘手了——怎么说毕竟是犯了错,而且较真了说,死罪也不是没先例的。偷听、传话的罪过,放在宦官头上尤其是不可原谅的,皇帝就是先把柳知恩杀了,她也没法和皇帝闹。怎么闹?道理根本就在皇帝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