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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部分(第1页)

世上最令人疲惫的事情,便是让日后的自己,来重新面对从前的自己,并非说栓儿和她有多么相似,只是在这一刻,徐循真感觉自己在隔着时空,对多年前的她说话。“只是……很多时候事情就是如此,我个人怎么想,无关紧要,今日坐在这个位置上,便只能尽力协调你们的关系。你‘没有’做过的那些事,总要有人担起些责任,难道真能就这么算了?这个责任,不是王振为你担,难道你自己担得起来?”

栓儿担不起来的,若是担得起来,又何必要一笔勾销?他的下颚收紧了,虽然依旧寸步不让,但在徐循的词锋前,却显然已有些慌乱。

“娘娘……”王振忽然轻声说,他依然伏在地上,未曾抬起头来。“奴婢斗胆问一句,大郎同太后娘娘说的那些话……又有哪句是假呢?”

这句话,看似是问徐循,实则却给栓儿提供了极好的思路,他眼睛一亮,“不错!我……我说的那些话,有哪些事情,不是,不是娘——不是太后做过的?”

徐循一时,亦只能语塞。

没有,栓儿说的都是实话,太后纯粹自作自受,她被气卒中,也是昔年种下的因。栓儿的反应是过火了点,威胁是偏激了点,但亦是情有可原。在这件事上,理字是掰扯不清的。

她没有强词夺理,而是换了个角度,“且不论理,今儿只说你的年纪吧。你今年才十岁,当家的还是祖母、母亲,就算王振丝毫错处没有,他终不过是个奴婢,生死操诸于主人之手,长辈要打杀他,你如何违抗?这个家现在还不是你在当……你已违逆过长辈一次,难道还要再违逆一次么?”

栓儿看了看王振,神色又是一番变换,最终,他仍倔强道,“不错,我就是要再违逆一次。”

他似是已经掂量明白了,也不等徐循回话,便抬起下巴,望着她自信地说,“娘娘刚才教我,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不能松动的,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只能顺着行事。那么,今日我便是一定要保王振,您又能怎么样呢?”

徐循望着栓儿,并不说话,栓儿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续道,“若你一定要打杀了王振,那我也不是无话可说,我要见大臣,要把真相说出,要追究娘——追究太后的往事,翻祖母的旧账,难道您还能把我关在乾清宫里?娘娘,你始终也不过只是个太妃!你——敢吗?”

还真是胡来了,要维护的是皇帝的地位,他的江山的稳定,结果倒被他拿了这点来讨价还价,徐循不禁有几分好笑,她摇头道,“我不敢。”

别说她,这宫里也没人敢,的确,栓儿年小德薄,没有权威,也说不上有甚智计,但只凭着他是章皇帝的长子,是现在名正言顺的皇帝这一点……他便可以横冲直撞,除非太后、太皇太后,也没有谁能在地位上遏制住他。徐循不过是一个妃嫔,就算加了太字,凭什么遏制他?她要没个养子还好点,有个养子,行动不知多出了多少顾虑。栓儿也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能做出这么荒唐的威胁。

栓儿没吭声,神情分明再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循道,“你是不是忘记了,讨价还价,总是要双方都让一步。我来这里,带了两个意思过来,第一个,我要你和我配合,就当此事没有发生,以后你在你祖母、嫡母跟前,还是孝子贤孙,不能露出什么破绽,当然在大臣们跟前,更不能带出此事。这一点,对你是有好处的,第二个,我要你把王振交出来,完了此事,你不愿,那我们便商量着办,这不是什么问题,不过,你也不能一步都不让吧?若是你觉得我拿你没法,便能无赖了……皇帝,你别忘了,你头顶还有个祖母呢。”

皇帝神色一动,终是没有再嚣张地说出‘祖母能拿我怎么办’的话,徐循料着他亦不傻,真要为了一个宦官做到这一步,太皇太后急了眼,太后和自己又不助他,太皇太后还真是想拿他怎么办就拿他怎么办。

“那……娘娘意欲如何?”他揉了揉眼睛,不经意地也流露出了少许疲倦:今日这一天,对于皇帝来说,必定也是很折腾的。

“不杀他也没什么。”徐循道,“依我,我本来也不会杀他,不过,王振也不适合继续在你身边服侍了。”

“可若伴伴离开乾清宫。”栓儿寻思了一会,语气也有所松动,“我又如何能够知道他的生死?”

徐循本想说,她可为此担保,但想想又放弃了——她拿什么担保?且不说栓儿是否相信,她自己都不信她能担保宫外的事情。“离开乾清宫,也不代表要离开京城,大郎若不放心,大可一年半载见他一次。”

这处置方法,合情合理,栓儿又看了看王振,面上浮现浓浓不舍,却终还是点了点头,无力地道,“好……那就依娘娘的办法。”

徐循终于也松了口气——她心中真正的解决方法,其实就是这样,只是讨价还价,也得有个过程,若一开始就如此开价,栓儿一旦不依,那大家就真没退步了。现在这样,也可算是各方面都照顾得过去,这一场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凶险风波,也算是有了个终局。

“走吧。”她也不耽搁,起身道,“你随我来……王振留在这里,一会自然有人来带你。”

刚才还想着要仔细看看他,不过,现在局面进展如此理想,她却又失去兴趣:离开宫廷的内侍,就算得了皇帝的眷顾,有富贵傍身,但对宫廷来说,却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栓儿站起身,却未迈步,他情绪复杂地望着王振,哑声道,“伴伴……”

王振抬起头来,柔和地道,“哥儿深恩厚意,奴婢粉身碎骨也难为报……时间紧迫,也不多说什么了,日后,奴婢不能再常伴左右,哥儿自己多保重吧。”

他并不看徐循,只是不舍地望着栓儿,“日后,可要更懂事些了,奴婢也会日日夜夜,为哥儿念经祈福——哥儿亦不必惦念奴婢,如娘娘所言,日后也自有相见之时……”

徐循瞥了王振一眼,唇边浮起淡笑:王振言下之意,她又岂能听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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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急从权,这时也不必摆什么仪仗了,徐循就直接带着栓儿坐的轿子,两人刚才把话都说尽了,也都很是疲倦,这会儿在轿中,全都抓紧时间闭目休息。等到清宁宫在望时,徐循才道,“一会儿进去,可要记住我说的话。”

栓儿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忽又疑虑地道,“真能……真能装出来吗?”

徐循道,“总是要尽力试试吧……这也是做皇帝的一刻,你既然要做皇帝,不妨从现在就开始练习。”

她的话十分坦白直率,栓儿倒是被她逗乐了,窃笑道,“娘娘口中的皇帝,要学的事情真多。什么装着演戏、讨价还价、背信毁诺,真不知以后还要再学些什么。”

“那可就多了。”徐循看了栓儿一眼,“要我说,当皇帝最要紧的一课,你还没有学会呢。”

栓儿便好奇地扬起了脸,“这却又是什么?”

“不要相信别人。”徐循告诉他。“做皇帝的为什么称孤道寡,便是因为天下间除了他自己以外,是没有旁人能全心全意地相信的。”

栓儿似乎有丝明悟,却好像还有些迷惘,他寻思了一会,似乎是有意在徐循跟前证明自己,“我……这一点,我早已经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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