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终于开始恢复。最初的感觉非常恍惚,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几秒后,脑部开始胀痛,这种胀痛让我说不上的难受。紧接着,它如潮水般迅速涌向肩头、涌向手掌、涌向指尖、涌向大腿、涌向足底……涌向身体的每个部位,变得越来越澎湃……
除此之外,还能感觉到脸颊上火烧火燎般的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地抽打着,但这种程度相对于全身的胀痛来说,只能算一只苍蝇的骚扰。
我抬起右手无意识地朝脸上挥了挥,很快被抓住,同时耳朵里恍惚传来一个声音:“狗娘养的,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就死,快告诉我,你把何宁弄到哪里去了?!”
凌志杰……是凌志杰……我失去意识前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对我那样做,但现在这句话,我懂了,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王飞……
我想告诉他我是何宁,于是张嘴想要说话,但喉咙上即刻传来一阵急剧的刺痛,我才发现自己此刻连呻吟都已不成,也许是声带被掐坏了。
“你他妈到底说不说?!你信不信我真杀了你?!……”我又听到了凌志杰的咆哮,他仍旧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可笑的是,他还不知道他差点杀死的人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是他这一刻正在寻找的那个人。
我怪不了他,因为这该死的黑暗,因为他对王飞的憎恨,还因为他寻找昕洁和我时那种无法抑制的焦躁情绪。
凌志杰断断续续地咆哮着,一直在追问“何宁”的下落,但我始终没有办法告诉他,我就在他身边……
好一会后,他渐渐平息下来,四周再次陷入寂静。这时候,我全身的胀痛感已经缓和了很多,意识也越来越清醒。我再次尝试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但仍然不行,连干嚎都嚎不出,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从此变成哑巴。
又过了一会,我感觉到凌志杰再次走到了我身边,一把将我提起来,拖了一段路,丢在地上,然后俯下身来,在我耳边用极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不对……就当我们来一次交易如何?你只要告诉我何宁在哪里,我就放你走,而且,我保证,从今往后,不管你杀多少人,我都不会再管你。如果你不答应,你应该知道,你带我们进来找到的这个坑洞就是你自己的坟墓!”
我的头被使劲往下一按,随即闻到一股水汽,我知道,这是凌志杰给“王飞”的最后机会,我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就真的死了。
我拼命地命令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喊了“志杰”两个字,面临的死亡就会马上中止,但我的命令无论如何都传达不到喉咙上去……
“我再给你十秒钟的时间来考虑,十、九、八……”凌志杰的声音冰冷到了极点。
我使尽了全身力气,抬起右手,摸索到了凌志杰的脸上,想要在他脸上写字,但一下子就被他挡开了,只听他继续倒数:“四、三、二、一。”
我的手还在无意识地乱抓,就感觉到额头一冷,整个头部被按进了水里,但我早已无力挣扎,濒死的感觉降临,一生的回忆就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一张张播放过去……
耳旁仿佛响起了那个叫凌玉的女孩的声音。
我朝身下看去,一双清澈的眼睛正从树下望上来,白嫩的小手时不时遮挡着从树叶间漏下去的碎屑和阳光,她穿着小碎花裙,一边跳着一边急切地喊着。
“哥哥,你快下来,哥哥,你快下来,哥哥,你快下来,哥哥……”
我抬头去看凌志杰,他已经爬上了那根螺旋形的枝桠,那是我们曾经爬到过的最高的高度,再往上就是树冠的顶部。那里的树叶已经枯萎,枝桠已经开始腐烂,但腐烂的枝桠最上面有一个木屋,很小很小很小的木屋,比狗窝还小,也许是鸟巢,但没有鸟会做这样像人住的房子的巢穴。
凌志杰听到凌玉的喊叫,心烦不已,停下来冲下面吼道:“小玉,你别喊,再喊哥哥以后就不带你玩了!”
凌玉听了,立刻哭了起来:“呜哇……呜哇……哥哥……呜哇……你快下来……小玉怕怕……呜哇……你快下来……你快下来嘛……”
我也被凌玉哭得烦躁,对上面的凌志杰说:“还是把小玉带回家再说吧,这样哭下去待会大人就来了。”
凌志杰看看我,又抬头看看上面那个小木屋,说:“我都爬到这里了……这样吧,还是你先下去,把她带回家再过来好了。”
“干吗叫我回去?是你妹妹,又不是我妹妹,要带当然是你去带。”我不想被他先弄到那个小木屋,于是回道。
凌志杰看了看下面哭得眼泪汪汪的凌玉,又不舍地看了看头上不远的小木屋,叹了一口气,还是顺着螺旋形枝桠爬了下来,边爬边说:“阿宁,不许先爬上去,要等我上来一起哦!”
我看着凌志杰爬回到我身边,赶忙让了让,转身又往上爬了几下,一直爬到螺旋形枝桠那里。
凌志杰在下面喊道:“别爬了啊!你就在那等我!”
我没有应他,趁机又往上爬了一点,抬头看看,那个小木屋就近在咫尺。我伸长了手臂,却还是够不到,心里有点着急,而凌志杰似乎更急,开始在下面狂吼,一边吼着一边又爬了上来。
我左右看了看,发现左手边不远处一根枝桠的位置更接近小木屋,如果跳到那根枝桠上的话肯定可以够到了,于是慢慢地从现在所在的位置站了起来,抓住头顶的一根细枝,抬起右脚朝那根枝桠迈了迈。
可以够到,于是将重心往前一倾,右脚踩住那根枝桠的同时,听到“嘎啦”一声,身体冷不丁地往下一沉,我就知道不妙,那根枝桠从根部裂了。我慌忙把重心往左脚移动,打算把右脚收回,却发现迈得太开了,自己这个姿势根本无法收回。
我抬头看看手上着力的细枝,猛地一使劲,想要靠手臂配合腰部的弹力让自己重新回到原先的枝桠上,但是头上的细枝根本无法支撑我这一时的发力,咔哒一声就断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办,就一个倒栽葱往下面掉去……
仅仅掉下的一小段距离,我的腿搁到了一根枝桠,感觉整个人被翻转过来,掉落的速度稍微减缓了一点。我慌乱地想要抓住那根搁了我一下的枝桠,但下落的速度还是太快,一时没有抓紧,仍然从那根枝桠上滑了下去……
这下子,我以为我完了,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开始大喊,却忽然感觉到衣服领子一紧,有什么东西勾住了那里,一秒后,我睁开眼睛,扭着脖子朝上看了看,才发现,勾住我衣服领子的是两只手,凌志杰的脸就在那两只手后头。他紧紧咬着牙齿,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把手给我!”
我使劲全身的力气,抬起右手,伸了上去……
那时候的凌志杰将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而现在的凌志杰则把我推进了死亡的深渊。他的手不再压着我的头颅,而是拽住了我的两只手臂,往前拖了一把,让我整个人顺势滑进了那个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