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家人的一分子,我们尽责地尾随提欧巴德和外婆穿过漫长曲折的走廊,父亲计算走到厕所的步数。走廊里的地毯很薄,色泽暗淡。沿走廊挂着快速溜冰队的老照片——他们脚上穿的溜冰鞋前端弯曲上翘,像朝廷弄臣的鞋子或旧式的雪橇。
远远跑在前面的罗波,宣称他已发现了厕所。
外婆房间里满是瓷器、打光的木器,还有隐约的霉味。窗帘很潮湿,床铺正中央不安分地突出一条拱起物,像狗背上竖起的毛——好像有具非常纤细的身体,伸长躺在床罩底下。
外婆什么也没说,提欧巴德像个被宣告可以活命的伤员般冲出房门,外婆才问父亲:“葛利尔帕泽寄宿舍要达到什么标准,才有希望升成乙级?”
5马可·奥勒留在这城去世(12)
“已经注定是丙级。”父亲道。
“这辈子都不能超生了。”我说。
“如果由我决定,”外婆对我们说,“充其量给它戊级或己级。”
灯光朦胧的小餐厅里,一个没打领带的男人在唱匈牙利歌。“这并不表示他一定是匈牙利人。”父亲向乔安娜担保,可是她半信半疑。
“我看他是的可能性比较大。”她表示。她不要茶,也不要咖啡。罗波吃了个小蛋糕,说是很好吃。母亲和我抽烟;她想戒烟,我想培养烟瘾。因此我们合抽一根烟——事实上,我们讲好绝不单独抽完一整根烟。
“他是个好客人,”提欧巴德悄声对父亲说;他指的是那个唱歌的人,“他会各式各样的歌。”
“至少会唱匈牙利歌,”外婆说,但她带着微笑。
一个小个子男人,胡子剃得很干净,但瘦削的脸上有永不消褪的铁青色胡子阴影,在跟外婆说话。他穿干净的白衬衫(但因陈旧和经常洗濯而泛黄)、西装裤和一件不搭配的西装外套。
“请再说一遍。”外婆道。
“我说我会讲梦。”那人告诉她。
“讲梦?”外婆道,“是指,你做过的梦?”
“做梦,讲出来。”他神秘兮兮地说。唱歌的人停止唱。
“任何你想知道的梦,他都讲得出来。”唱歌的人道。
“我确定我什么梦都不想知道。”外婆说。她不悦地看着那个歌手敞开的衬衫领口,领巾般浓密的胸毛冒出来。她一眼也不看那个自称会“讲”梦的人。
“我看得出你是位淑女,”讲梦人对外婆说,“你不会对做过的每一个梦都有反应。”
“当然。”外婆道。她用“你怎么可以让我遇到这种事?”的眼神,白了父亲一眼。
“可我知道一个,”讲梦人说;他闭上眼睛。唱歌的人拖了张椅子靠过来,我们忽然发现,他坐得离我们很近。罗波坐父亲腿上,尽管他这么做已嫌太大了。“有个很大的城堡,”讲梦人开始道,“一个女人躺在她丈夫身旁。她半夜里忽然完全清醒。她醒了,却不知道是什么弄醒了她,她觉得神智清明,好像已经醒了好几个小时。她不用看,不需要说一个字,或碰触一下,就很明确地知道,丈夫跟她同样地清醒——同样地突兀。”
“我希望这适合小孩子听,哈,哈,”提欧巴德先生说,但没有人看他一眼。外婆双手合拢放膝上,瞪着自己的手——她双膝并拢,脚跟缩在直背椅底下。母亲握住父亲的手。
我坐在讲梦人旁边,他的外套有动物园的味道。他说:“女人和丈夫清醒地躺着,聆听城堡里的声音,这城堡是他们租的,还不很熟悉。他们聆听他们从不费神上锁的院子里的声音。村里的人常到城堡旁边散步;村里的孩子获准攀在庞大的院门上摇摆。是什么东西弄醒了他们?”
“熊吗?”罗波道,但父亲把手指竖起,挡住罗波的嘴。
“他们听见马蹄声,”讲梦人说。老迈的乔安娜闭着眼睛,头垂向膝盖,仿佛在僵直的椅子里发抖。“他们听见一群设法要静止不动的马匹喘息、踢腾的声音,”讲梦人道。“丈夫伸手拍拍妻子,‘马?’他说。女人下了床,走到临院子的窗前。直到今天她都还会发誓,院子里满是骑马的士兵——但那是什么样的士兵啊!他们头盔上的护罩关着,他们喃喃的话语,像微弱的广播电台讯号般小声,很难听清。盔甲丁当,马匹心神不宁地在他们胯下踏着蹄子。
“城堡的院子里,原来有座旧喷泉,如今只余一个干涸的盆子,但女人看见喷泉有水涌出,水流淌到年深月久的道路边石上,马匹都在饮用。武士保持警戒,他们不肯下马;抬头望着城堡黑暗的窗户,好像他们知道自己是这处饮水槽的不速之客——其余的人沿路择地守望。
“月光下,女人看见大盾牌的反光。她悄悄溜回床上,全身僵硬地靠着丈夫。
“‘怎么回事?’他问她。
5马可·奥勒留在这城去世(13)
“‘马匹,’她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