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宫门,见司寝的嬷嬷像只没头苍蝇般乱转,见到我忘了行礼直叫“阿弥陀佛”。“小主去了哪里,让奴婢们好找,快些准备吧,皇上该等急了。”我挥掉嬷嬷揪住我衣角的手,只是坐在椅上不闻不问,嬷嬷看了看琥珀、琉璃,只怕她当值这么多年,还没有遇见对待能有幸侍寝的人如此冷淡。
“小主……”“嬷嬷先去外间喝口茶吧,我服侍小主梳妆。”嬷嬷看见琉璃向她直眨眼,便也识趣地退下了,只是嘱咐她们二人快些准备。
“小主因为什么恼奴婢不知道,只是小主这般耍性儿只怕要耽误了。奴婢是誓死追随小主的,小主若是一己之身大可以想做什么便怎么做,可小主家里还有着牵绊,不能不想啊。”琥珀为我摘下绢花,只是为我插入一支墨玉雕琢青白底镀金边的曼陀罗发簪。黑色的曼陀罗花,预示着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
如今我看似风光,却不知是不是他临时起意只图新鲜,像在园间折花,折了这朵又觉得那朵更鲜艳,扔了这朵又觉得那朵更娇媚,另一朵更馨香。皇上的爱哪里定性,只看庄妃的深深情愫便知她从前与皇上琴瑟之好,凤协鸾和,可如今呢,瓶坠簪折。爱,颠沛流离,爱你,亦是流离失所,找不到栖息的枝丫,停靠的码头。
琉璃和琥珀皆要送我去皇上居住的隆和殿,只是司寝的嬷嬷说到那里自会有人服侍,无需跟随,便也只能止步,看着我一点点踏入他为我建造的温柔乡,不归梦,伤心地,痴心墓。
“小主进去吧,里面的人在等着呢。”司寝的嬷嬷将我带到一间房里,还没进门一股湿热的水气便扑面而来,走进一看,有两三个年轻的丫鬟站在两侧,还有一位年长的嬷嬷带头向我行礼。我抬一抬手,叫她们不必多礼。
“这是圣上平日沐浴的地方,小主随奴婢往里走罢。”嬷嬷见我四顾换看,知我不熟悉这些,便领着我向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同我讲话。“这里是天德池,是皇上独自沐浴的地方,皇后娘娘有独自的牡馨池,各处嫔妃在侍寝之前则去穆芳池。皇上看重小主,特赐馥华池供小主沐浴更衣。别看这馥华池小些,却是同皇上的天德池相连,能够沾染些皇上的好福气。”
“奴婢为小主更衣沐浴吧。”嬷嬷轻手轻脚地为我退去衣衫,似乎穿在我身上的是金丝蝉翼,一捅就破。进入到温水中,这种温暖包裹着,从头到脚,直到五脏六腑。“小主看看四周的墙壁。”嬷嬷提醒,我这才又仔细地看了看四周,本有水汽氤氲着看不太清楚,等到雾气散去才“哎呀”一声将双眼遮住,嬷嬷在旁笑出了声。墙壁上镂刻的都是些男女欢好,行周公之礼的图画,羞得我脸上滚烫。
清汤沐浴,玫瑰留香,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睫毛上都是些晶莹的水汽凝结的水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旁边的小丫鬟拿来波斯进贡的波斯毯要将我裹起,我却只是挥手,嬷嬷说这样于礼不合,我却不在乎只是自顾自地穿衣,旁边的人都面露难色,我也置之不理。
踏出天德池的大门,守候在外面的大门见一排小太监将手举到头顶,低眉顺眼,可是见半天没有将东西抬放到他们肩上,有一个领头胆大的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见我衣衫完整地站在他们面前,吓得他一下跪在地上。众人见状,也相继跪了下去。
“小主怎么这样就出来了……这于礼不合啊。”“你们都下去吧,皇上若是怪罪下来也有我替你们挡着。”说着就要随引领公公去皇上的寝殿,只是那小太监早已吓得没了血色,只是跪趴着挡在我的面前。“小主可怜奴才,小主若是这样去面圣,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你这样挡着我,只怕这个脑袋便已经不在了。”说着便快速绕开他,来到隆和殿正殿门前。
“皇上,俪小主到了。
”杜公公守在门外,见我如此先前也是一惊,但是毕竟是跟在御前的,什么阵仗没见过,只是定了定神便向皇上通传。“嗯,进来吧。”
我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便推门而入。“先放到床上,朕要把这些看完。”他穿着明黄色的滑锻寝衣坐在桌案前,面前还有一摞大臣们的上表。只是见半天没有动静,便不由地从那些奏折中抬起头来,只是眼中有了一丝惊讶与好奇。
“那帮奴才如今的差当得越发好了。”“不怪他们,是臣妾自己做主。”“那你就说说吧,为何?”他从桌案前站起,走到我的面前。又是这种近到让我窒息的距离,他身上的龙涎香气扑鼻而来,让我不由自主地要深深吸气,来挽留这样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
“臣妾只是不喜欢那种像板上鱼肉的感觉,皇上又不是屠夫。”他不置可否,说道:“其实朕也不喜欢,抬进来倒不如你这般心甘情愿地走进来,倒像是朕逼迫她们似的。”心甘情愿吗?洞房花烛,芙蓉帐暖,合婚庚帖,交杯结发,你许我的能有多少?
他拉起我的手,我并没有挣脱,感觉到他动作一窒。“你不再拒绝朕了吗?”我只是不回话,扪心自问,我何曾拒绝过你?我拒绝的,逃避的无非是你的天家富贵与皇帝多寡情。他缓缓低下头,将一股热气呼在我的脸上,我全身僵硬动弹不得,这样的信号我如何不知。他的唇终贴到我的面颊上,像蜻蜓点水般小心翼翼,然后一点点向我的唇靠近。
他的唇是干涩的,贴在我的唇上也将那种干涩传染给我。他并没有急切,只是温柔地亲吻着。突然感到他开始变得有些急躁,用他灵巧的舌轻敲我紧闭的牙关。这里是他的寝殿,其他的女人也会像我一样在这里婉转承恩,他也是这样亲吻着她们吗?我觉得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匆忙将他推开。突然想到他是天子啊,是拥有无上权力的皇上,他怎能容忍一个小小女子这样推搡着他,我抬头,却见他孤独寂寞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被针刺了一样的难受,那种隐隐的,不见血的刺痛。“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冷不防地被看穿心事,不觉有些又羞又恼,可是见他如此落寞的表情,却又莫名的心痛。
“是朕太心急了。”“什么?”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好奇地看着他。“朕一心想做你的倾心之人,却不想你从未倾心于朕。朕以为那天你对朕两次回眸是对朕别有情谊的,没想到倒是朕自作多情了。”他的语气那么无奈,那么悲凉。我的心只怕早已扑向他的怀里,与你的心共同跳动着,共享着时光短暂的一生。只是脚下不听使唤,迈不出步子。
倒是他又抬起头来,只是表情也恢复如常。他扔走过来牵我的手,将我往床榻那边引,我想挣脱却不能够。他将我按坐在床上,动手便解我的衣衫,我大慌,去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只是女人的力量终究拗不过男人的,我去拦,他便把我的手打下来,两次三番。
“你是朕的女人,不是吗?”他的表情那样刺眼,有些愤怒,有些狼狈,还有一丝辛酸。他将我的外衫退去,露出雪白的臂膀,让我瞬间在他面前变得卑微,那样的微不足道。我赌气似的看着他,朝他妩媚地一笑,开始自己动手解剩下的衣衫。
风光灼华过桃夭,黛青淡扫柳眉梢。卷睫长掩玲珑眼,并指菱唇贝齿咬。想必我现在的姿态自然称得上妖媚,只是这一切不过都是三丈软红春帐宵,媚眼如丝重影摇的前戏罢了。
“啪”,我的手一阵麻痛,想必打我的手也不会好过。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死死地将我抱进怀里。“你若不想,朕不会逼你,你这么做什么!”眼泪顺着眼角涓涓流下,濡湿了他的肩头。“朕到底要拿你怎么办?”他幽幽地叹气,像是问我,更
像是在问自己。我只是有我的自私,我怕我将真心全部交出,只会换来万劫不复。
“朕本不愿相信有哪个痴情女子能够毫无目的地爱着朕,不为朕给的名位,不为朕给的恩宠,只因爱朕而呆在朕的身边。那日殿选你当着朕的面说出那番话来,朕当时就认定你是上天赐给朕的礼物,是能够让朕为你付出真心的人。可朕把心交给你了,你又何曾全心全意?”
他将我拉开,一双明眸被氤氲笼罩,看得心里又不觉地痛了一下,赶忙撇过头去不再看他。过后他却大笑一声将我重新搂入怀中,嘴里念念有词。“你心里还是有朕的,是不是?”
“我没有!”我急于否认,连自称臣妾都忘了,倒是他也没追究。“朕与你第一次相遇千锦园,你跌倒朕闪开只是不想让人觉得朕宠爱你是因为你的‘投怀送抱’。朕再次扶你是实在控制不住,看不得你有一丝磕磕绊绊。朕就站在那里看你离开的背影,朕当时就期盼你哪怕回头看朕一眼也是好的,你果真回头了,不知朕当时心里有多高兴。”
我就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回忆着他所说的点点滴滴。是啊,一眼万年,两眼,便是剪不断的缘了。“朦胧,朕不强求,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相信我的。我不用皇帝的身份与你承诺,不用君无戏言搪塞,我会等,等到你真正心甘情愿的把你的心完全交给我。”
我盯着他的眼,清澈,真挚,温柔,动容。我感觉到了他对我真心的渴望,那种近乎求救般的追求与挽留,我看到了他眼底的孤独与寂寞,感受到了他发自内心的呼喊。
“是时候了!”外面的内监扬声喊道,我感觉他的身子莫名地一震,把我再次从他怀里拉开,再看他脸上有一丝尴尬,面色也微红,我才反应过来,不觉也害羞起来,外衣脱落,此时才觉得有些冷。在他怀里,那样温暖,倒还不觉得。
他看了我一眼,轻咳了一声来打破这寂静的尴尬,仰首对窗说:“你们都下去吧。”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转过头来。
被那太监一扰,我便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他将我身子板正,将我缓缓放倒在床上,我惊恐地看着他,他见状赶忙解释。“你别怕,我不碰你,就躺着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在我身后躺下,便往里面挪了挪,他却又将手臂垫在我的头下,重新搂我在怀。“我喜欢这样抱着你,可好?”“什么好不好的,皇上不是已经做了嘛。”他笑了笑,接着说:“我是先皇的第九子,又长你几岁,你可以叫我九哥。”我摇了摇头。“那好,随你,只是你我二人独处时不必叫我皇上。”我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他又把我往怀里拢了拢,那样紧,紧得让我呼吸困难。他见我在他怀里似乎不舒服,就又放了放。“让我猜猜,你的心思可好?”没等我回话,他已经开口。“我想你是不愿到宫里来的,你渴望一个男人能够和你一起生死白头是不是?你刻意疏远我,只因为我是皇上,是这世上最不可能与你执手偕老的人是不是?”
是,你说的都是我心里想的,我不愿自己再变成幽怨深宫的女子,我若不靠近你,便不会有爱你之心,没有爱你之心便不会如别人一般期待,没有期待便没有怨恨。
“可是后宫之中女人虽多,我真心喜欢的却没有几个。朦胧,你信我,可好?”我不语,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再等等,再等等,等等……等我不留余地地相信你,去爱你,只是现在,我还放不开。”我回头,见他已是熟睡,那一句“你信我,可好”不知是不是他的梦话。
芙蓉帐暖本应春宵良度,却不想满腹愁绪与纠结就如这慢慢长夜一样,理不顺,剪不断。他的鼻息呼在我的后颈上,麻麻的,酥酥的。原来,他睡觉时的呼吸这样轻,眉头紧锁,好似梦到了什么。我伸出一根手指,为他抚平了眉间的川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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