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定省,却见众人皆站在殿外。交头接耳,彼此探究着事情的原委。我环顾四周,皇后、景瑶都不在,便知是为了昨日媚修仪的事,那天诺必定也在殿内。
昨日发生的事一定叫他寒了心,那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攥在袖子里,青筋暴起,我不是没看到。想想姜宇所做的一切,虽然的确除了媚修仪,但到底伤了天诺。他是一朝天子,权倾天下,拥有无数的如花美眷,更是人人都俯首帖耳,他自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可偏偏他的妃子,居然和一个阉人有所苟且。光天化日,他如何自处。
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皇后的殿门才缓缓拉开。天诺从里面走出来,一脸的疲惫,甚至下颚上都起了一层青色。我从没有看过他如此憔悴的神情,在我印象当中,他始终是风度翩翩的。
定省的很多嫔妃都有好些时日不曾看到天诺,眼中的企盼与娇羞都似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无论是情不自禁,还是矫揉造作。但此时此刻,这等后宫群芳图也实在落不到天诺的眼里。似乎是感知到了我的目光,他向我投之一目。而我却为了他的眼神心痛。
那是怎样的无奈与无助啊!他是天子啊,他怎么能够忍受他的妃子如此不堪。哪怕是太医,哪怕是侍卫也好啊!他在心里的呐喊与质问,让我的心疼痛到无以复加。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啊!
我多想上前去拥抱他,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滑稽的噩梦,梦醒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够忍耐,为什么偏偏要置媚修仪于死地,为什么要伤害我最珍视的人,让他如此难受。
天诺看了看我,终究是牵不起他往日的上翘的嘴角,面无表情地扶了杜公公走了。看着他的背影,那是前所未有的孤独。这种感觉扑面而来,似挣不开的网,紧紧地缠绕在我的身上。
“叶公公,劳烦你宣旨吧。”说罢,皇后屈膝侯旨,众人虽不明情由也只得纷纷跟随。
“传皇上口谕,果尔勒斯氏私用后宫,有违宫规,着除名,赐自尽。准尸身回归本家,淑佩公主交由文淑仪抚养。”叶钦的嗓音尖而刺耳,似是猫爪在木桌上留下一道一道抓痕。除名,尸身回归本家,便是不入妃陵,致死都不是皇室的人了。可怜媚修仪为天诺诞下公主,到头来皇室宗谱里却不会有她的一丝一毫印记。
阿润站在我的旁边,还不曾从一个女子登高跌重的一生中反应过来。“怎么就被皇帝哥哥下旨赐死了呢?”我该怎么回答?只因她设计陷害我,便遭到了报应?只因我受了委屈便要指使别人去害她?就因为这宫中不可多得的恩宠,一个美艳的女子便要香消玉殒?
琥珀见我愣愣地不出声,便回道:“只怕是皇上查出前番事故出果尔勒斯氏,即便皇上有心饶恕,太后也是不肯的吧。”我感激琥珀替我解围,轻
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阿润,我有些累了,不能陪你说话了。”阿润本来还有一肚子的疑问,见我如此也只得点了点头,去找别人了。
黄昏,是我曾经十分喜欢的时刻,总觉得那金色的天边是最温暖的地方,不如正午的灼热,也不似清晨的淡然。总是有着丝丝的眷恋,像要惜别的恋人,连空气里都缠绵。
本想出门去瞧瞧景瑶,她此番经历到底会受些惊吓。突然一个娇小的身影不顾琥珀和众人的阻拦,一下子扑到我的脚下,死死地攥着我的裙角。“小主,主子想见您一面。”我心里疑惑,只叫她抬起头来。不过是一个很清秀的丫头,却不知是谁。
“你主子是谁?”“果尔勒斯氏。”媚修仪,居然要见我?“求小主移步,主子只说要单独见小主。黄昏到,公公便要奉旨行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媚修仪的人生尾端居然是要见我,为何不留着向天诺乞怜,辩白自己的冤屈。黄昏到,她亦要奔赴黄泉,能陪她走完最后的路,也算我慰藉自己的心吧。
“我去。”或许是鬼使神差吧,我便去看她一看,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那丫头频频磕头,破涕为笑,一个劲儿地谢恩。我见她这般,便叫琥珀把她好生扶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奴婢瑞香。”琥珀的手一抖,眼里一闪精光,随即又消失殆尽了。
随着瑞香的脚步,我和琥珀来到了媚修仪从前的楚宁宫。仍旧是往日的富丽堂皇,琉璃瓦反射着余晖的光芒,照上了一层金色。宫殿还和从前一样,不过往后,却不知了。
推开殿门,媚修仪端坐在椅上,仍旧是光鲜亮丽的模样,十指丹蔻,轻轻地抚摸着白绫、鸠酒和匕首。顺着她的指尖游走在泛着青光的匕首上,不禁起了一层的疙瘩。我屏退众人,独留我们两人在这里。琥珀原本还不放心,我却只摇摇头,叫她出去。
“听说你要见我。”
“我也没有别的话和你说,终究是我不该魅惑皇上。”垂死之际请我来,却又绝口不提诬陷我之事,再说也无用,便要转身离开。“你不必甩脸色给我,我没有要害你!”她猛地扑过来,紧紧地扣着我的手臂。“是你自己不中用,我也活该栽在你手里。”
“若不是你,那小丫头何故将香囊栽赃给我?若不是你,我何故遭受扯衣之辱!我也何曾想害你!”虽然这一切都是姜宇擅自主张,但却终有我的暗示,即便不是我直接搬到她,亦是因我而起,我不为自己开脱,这份业障便落在我身上罢。
“那是你咎由自取!我用药物挽留皇上不假,可你狐媚惑主与我也没什么两样。”
咎由自取?我渴望夫君的爱难道便那么不被理解吗?这天子帝王之爱,即便再难得,我亦有权追求。我已经不再奢求唯一,难道这样还不够吗?我不曾想害人,亦不想为了多得些宠爱便与其他人争得你死我活。终究是我看不破,还是你
们太执着?
看着媚修仪的眼中充斥着血色残阳,我突然生出一种恐惧。或许日后的某一天,我也会像她一般歇斯底里。媚修仪似乎看出我的表情透露出了一丝恐惧,她忽然仰天长啸,随即回身拿起匕首面朝我刺向自己的胸口。热血喷张,几滴喷射在我的脸上。就像是冬日里迸溅在身上的煤炭火星,又在接触皮肤的那一刻幻化成血雨,蜿蜒在我姣好的面容上。
我没有动,也动不了,眼看着媚修仪在我的面前摇摇欲坠。沾满鲜血的双手撕扯着我的衣裙,她又向我展示了她魅惑的微笑。“我叫你睁眼看着,但愿日后你不会有我这样的下场。”
也不知我为什么变得如此淡定,似乎在我面前的无非就是一朵秋来要凋谢的花,原来的怜悯与内疚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会。”我断不会重蹈你的覆辙,绝不。媚修仪嗤嗤地笑了笑,用她最后的力气对我说了一句话。后来每当我回忆起她最后扭曲的容颜,这句话便清晰地响在耳侧。
“你比我聪明,亦是有情有义,殊不知这有情有义,亦是能够让你坠崖,粉身碎骨不足惜。这宫里,本就不该有有情人。”明艳的笑,伴随着鲜血,如红莲般渐次绽放。媚修仪死不瞑目,我不曾为她合眼,只是冷冷地看了她许久,便转身推门离开。我定要让她看到,我是如何走完我的一生,安稳的一生。
琥珀和瑞香守在外面,见我推门而出,又浑身是血皆吓了一跳。琥珀慌张地浑身检查了一遍,确认这衣裙上并不是我的血才略微放下了心。瑞香绕过我,只是静静地走进殿内,倒没有大哭,只是轻轻地为媚修仪合上了双眼。
“叫她来梧桐苑伺候罢。”琥珀一听,只是抿着嘴不说话。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由地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琥珀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瑞香。
都是被姜宇利用的女子,即便心系着同一个男人,到底也有些惺惺相惜吧。我回望媚修仪的尸体,久久不能平静。有情有义也好,无情无义也罢,都是有心的。即便无情无义,到头来也是因为有心和狠心。我不知道这宫里该不该有有情人,只是我想,我的情谊,自然托付给了有情之人。
我再看了看瑞香和琥珀,还是觉得她们要比你值得,纵使被利用,也是因为那份难得的真心。你又不曾付出真情,又何苦要来劝我呢?你这一朵盛开的鲜花,终究是在这冷寂的宫中里凋残。往后,再没有关于你的只字片语,既然你说无情,便随着这夕阳下的清风散去吧。带着你的暗香,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走吧。”我累了,身心俱疲。“今日的事,不要叫别人知道了。”琥珀似乎未曾听到,我摇了摇她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我看着她心不在焉的,便有了计较。只叮嘱她,“待她来了,你好生待她。”
“嗯……奴婢知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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