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哀家在为难你,不如哀家自己承认,哀家是在嫉妒你,甚至是在害怕。”我抬头撞上太后带笑的眼睛,不知道太后嫉妒我的什么,我当时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对未来充满忐忑的女子。“哀家嫉妒你,是因为哀家从来没有得到过自己夫君的爱,而你却要将哀家儿子的爱也尽数夺去。哀家在这宫里数十年,哀家怕了这该死的寂寞。”
我将这支发簪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从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当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是何等悲凉。太后闭着眼睛,陷入了沉思,轻声说道:“这支发簪是皇上偷偷赏给她的,看重的便是上面的蝶恋花。‘桃李依依春黯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先帝给了她栖息的安排处,哀家却成了那一片芳心空落许。”
说着,太后的眼角流下
了酸涩的苦泪,顺着脸上的沟壑,辗转落在被上,晕湿了一片。太后拿起床边的那支金镶玉蟾宫折桂步摇,颤抖着戴在自己的发间。“这只步摇是哀家封后那日皇上赏赐的,他要哀家做一个好皇后,如今哀家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先帝了。”太后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弄脏了床榻,天诺紧张地拿着手帕擦拭,而我却不能上前。
太后握紧天诺的手,颤抖地说:“皇上,你同你父皇一样,是个专情的好男子。哀家虽然痛恨了这一世一心人的承诺,但也是这辈子不可能得到的期盼。既然你遇到了一个可以交付真心的女子,哀家只有祝福你。是哀家从前错了,哀家这一点固执,远远没有皇后做的好。”
太后是知道的,无论我和天诺,还是和倩雪,或者是宫里每个女人之间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倩雪退而求其次的爱,让她得到了最能够让她安心的东西,而不像太后,得到了的东西,却没有带来任何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太后执起我的手放在了天诺的手上,语重心长地说:“倾儿,哀家对从前对你的严苛向你道歉,哀家羡慕你的幸福,哀家也痛恨你的霸占,可哀家没有办法。劝人劝己,都是一样的话,哀家也渴望倾君梦,只是始终不得罢了。你好好保管这支发簪,看见她,你便会看见美好的未来,你和皇上,会长久幸福的。”
我心里反复思量着,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可冲动到底还是战胜了理智,将发簪重新放回了太后的手中。“谢太后恩赐,但是这支发簪……臣妾不能要。”
“你是不原谅哀家吗?”
我猛地摇了摇头,让头上的珠翠发出悦耳的声响。“臣妾是怨过太后,但是现在已经不怨了。”我抬起头,看着太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个明白。“臣妾从前一直不明白,初入宫闱的自己如何得罪了太后,让太后视臣妾如鲠在喉。又因为太后与臣妾说了那些话,臣妾更加觉得太后位高权重,以强欺弱。”
“朦胧……”天诺听到我如此说,不满地唤了我一声,我看向天诺,可眼中的坚定丝毫没有动摇。太后也摆了摆手,示意天诺无妨,让我继续说。
“可是后来臣妾明白了,为什么太后说在宫里要保持初心难如登天。为了皇上的宠爱,不得不与其他宫里的女人争风吃醋,挽留皇上;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受侵犯,便要时刻警
惕那些觊觎窥视的人;为了往后的好日子和子女的将来,又必须与其他人争夺更多的青睐;甚至是因为别人的逼迫,而不得不做违心的事,手段日渐残酷狠辣……”
太后听着,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若是没有这些身不由己,没有几个女人能够活到最后。你现在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如果没有你所说的不由自主和不得不争,也不会有现在的你。”
“所以,太后说得没错,时间久了,浸淫地久了,初心也就没有了。臣妾并没有如当初所言,用最初最纯粹的爱去对待皇上,对待臣妾的夫君。臣妾也利用过皇上手中的权利,也利用过皇上对臣妾的宠爱。”
太后又一阵猛烈地咳嗽打断了我的话,然后我盯着太后的胸前,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弱,几乎于静止。良久,太后才艰难地开口说道:“这些……也都是可以……可以理解的。”
太后费力地再度睁开眼,瞳孔渐渐扩散,却仍然只看着一个方向。我回头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到的是桌子上三脚架上放着的一个琉璃碗。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迷人绚烂的光芒。一圈彩色的光晕萦绕在四周,像是佛像背后耀眼的佛光。
我起身将琉璃碗放到太后的手里,太后这才缓下脸色,抱着它满足地笑了。“你说过的,愿我永远如它这般纯粹……”天诺和我都听清楚了这句话,然后对视一眼,静默地看着太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疲惫的双手失去了力气,放在胸前的琉璃碗也顺势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最初的纯粹,如今,也只剩下这些支离破碎。镜月,不过是幻影如梦,抓得到的东西却又在看清事实的瞬间选择毁灭。我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碎片,拼凑完整又放在了太后的身边,但愿破镜不能重圆的残酷会为她而例外。
太后是带着笑闭上眼睛的,她再也看不到其实一直都深爱着她的天诺为她的离开而痛哭不已。我将天诺的头放在我削瘦的肩膀上,轻柔地抚摸着他因悲痛而颤抖的脊背。什么也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静静地陪着他便好。
我不禁又看了一眼走得心满意足地太后,那样从容且幸福的微笑,也许是她这辈子最美好的样子。她在宫里苦苦煎熬了几十年,终于可以去找他心爱的男子了。
秋月十七日,太后薨,举国同哀,皇上伤心过度,入冬之后,卧病在床,罢朝三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