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鄠叔,上回央你造的那东西,可完成了否??我随阿尝至市街上一杂乱的小铺子,四处堆放着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木材,被称声鄠叔的中年大汉,正谨慎的擦磨着手中木质剑鞘,身为一国君王的阿尝出现,就见那鄠叔满脸得意的笑道:?成了!成了!陛下,您快些瞧瞧,我鄠老聚积四十馀年岁月经验的得意之作!?
他将手中映着层漆亮表面的木质剑鞘递给阿尝,上头雕刻着简易花纹,和象徵着楼兰的凤凰图腾,雕工细緻精美,全无一丝粗瑕,尤是那双翅开展的凤鸟,羽翼翩翩,华丽宏伟,彷彿就将高飞翱翔般……难以想像如此细緻之物,竟是出自眼前这瞧来粗獷的大汉,正所谓人不可貌相。
?好极了。?阿尝满意的微微笑,纤长指节于木鞘上头轻柔摩娑,似在抚琴一般优雅高贵,过会儿,她问道:?这上头涂的是甚么??
?这啊,乃咱鄠家家传的独门法宝,凡于表层涂抹上这特殊膏药,便可千百年不腐不化,永垂不朽,唤作不朽膏!?
…………。
鄠叔扬扬自得道,儘管那取名实在令人不禁皱眉……长生药,不朽膏,哈,这地方尽是些古怪东西。
?这宝物我便收下了,鄠叔,多谢您。?她面带真诚笑顏,十分亲切的道谢,实在无从由这人身上瞧出丝毫君王的傲气,而鄠叔豪爽笑道:?陛下莫客气啦!只要您说声,就是甚么珍奇宝物,鄠老我都造给您!?
离开那铺子后,我俩沿着田边漫步回山丘上的王城,这地方于市街外的偏处,田野相间,尽是片油绿,说来这远于西域的楼兰,市街繁华热闹,田园满布,浑不似我当初想像的那般荒凉。
?你为何突然去造了个剑鞘??我指了指阿尝背于肩头,用布巾包裹的木鞘,只见她扬起眉,轻手将布巾层层掀开,端详了会儿那木鞘问道:?如何?好看罢??
?好看倒是,可你分明又不使剑的,作甚的造了个鞘?岂非无所用之处,莫非你用这东西栽花??稍地领略了她的性子,我知晓她并不会为这点事儿动怒,便随意的打趣她道。
?孰言不得造个东西来赏玩??果不其然,她不以为意的将木鞘又包裹妥背起,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道:?况你又怎的知晓我不使剑呢??
约莫二十多个日子过去,这段时日以来,我总随在她身侧,探访百姓平民,览遍楼兰每一隅风情,也渐儿知悉了此地文化习俗,而每日朝夕相处之下,我和阿尝已是可无有顾忌、相互打趣的关係,这应当是所谓心照神交了罢?因着从未见她使过剑,我便直觉认为如此,不成她除武艺非凡之外,剑术也是了得?
?陛下!?忽地一旁有人唤道,我俩佇足望去,就见果园中一名青年朝这儿跑来,红褐色的面容上带着憨厚质朴的笑顏,他道:?这些果子您取些回去罢,方收下的可鲜呢!?
?坴,多谢了。?阿尝接过了个小麻布袋,里头似是装有许多同田园中种植的青绿色瓜果,跟着她微微笑问道:?家父身子可康健些??
?爹爹病情已有好转,多亏陛下相助,此恩情小坴谨记在心!?那唤作坴的青年有些激动的捉着阿尝双手喊道,而她则轻蹙了蹙眉,似是颇为无奈的将他手放下,笑道:?无事便好,若有甚么事儿,只管再来找我罢。?
?是的,陛下恩情,感激不尽!?楼兰虽仅是个小国,却拥有广袤中原无以见闻的祥和安寧,如此为百姓着想的良君,着实让我阔了眼界,原来这君王百姓之间,竟也可有如此亲切交流,不失为纷乱尘世中一大佳景。
回到殿中,阿尝欲去处理些事便和我分了头,别时竟将那木鞘塞给我,只道甚么:?你既也中意此物,便让给你罢。?
我蹙了蹙眉,盯着手里包裹着木鞘的黔色布巾,回到房中后便将那木鞘仔细打量了会儿,分明是木质製成,上头却平滑漆亮似琉璃,雕工也十分细緻精美,可想来还是不明白,她为何央人造了这么个宝物,却随口便赠了予我?
我坐于木凳上,怔怔的望着窗檯外晴朗辽阔苍穹,心思淡然如微风轻拂的云,缓缓飘动……不成……?!
我发怔了老半晌,脑中忽地闪过个激灵,当即跃身捉起我置放于角落已久的那把龙泉长剑,这……可不是罢……?我为这匪夷所思的念头滋生些古怪感觉,她随兴造的个鞘子,怎的可能与我这未曾携出房外给人瞧见的剑身吻合?是了,直是傻了我,怎的可能呢?我一时停顿身子,揶揄起自个的莫名心思,随手将那剑鞘包裹起,扔于床榻边上。
不知为何,我躺于床榻上头,一颗心却乱哄哄的无法静下,我纳闷的出了房外去晃晃,就在廊道巧遇了那娇小身影。
?睦儿,你们陛下可常造些东西来自个赏玩??我拦下手中抱着叠东西的睦儿问,她歪着颗小脑袋,思忖了半晌甫道:?陛下的是喜爱些新奇事物。?
我微之一怔,正欲追问,孰料睦儿自个接着道:?陛下她人虽好,有时就是古怪了些……是了,分明不使剑的人,前日竟还去造了个木鞘子,然她的心思本就难以揣量,惯了便罢。?
瞧来不仅我如此认为,连身为僕侍的睦儿也同有这分感受,儘管已和阿尝相识二十馀日,彼此间也甚是亲近,有时却依然瞧不清她的神情言语,就如方才那剑鞘一事,当真搞不懂她是为何意,我于心中暗自思量了会儿,随口道:?你可真了解你们陛下。?
?那当然,我自幼便随着陛下了。?一张小小的脸蛋儿,绽着灿烂无比的笑,眉目间透露出由衷的纯真与赤诚,虽稍嫌稚气,可长大后定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先前便听闻这小姑娘随阿尝已有数多年,可不知这二人之间竟是有何关係,我不禁起些好奇,便追着向她打听,她歪了歪头,敛起笑顏,有些悵然的道:?约莫十多年前,睦儿我所出生的部族同楼兰一直为对头,烽火连天,族人们或者于乱中杀伤,或者则成了战俘,我便是遭虏来的童孺之一。?
?楼兰有收用战俘为劳的传统,可那时正逢歉收,粮作不足,无法养活过多人口,先王只得下令将我族人杀尽。?见她面上忽现浅浅笑意,欣然道:?当是那时,安归陛下藉需得僕从之由,将危在旦夕的我给救了出,自那时起我便作为僕从随于陛下身侧。?
眼见将为处死,尚年幼的她只管哭啼彻夜,孰知夜半时分,那抹火红身影忽而映入她糢糊视野,道了句:?我会帮助你的,莫要再哭了?就走,小睦儿自是听得懵懂,可到了隔日,便莫名的给人放缚,也成了她的随身僕侍至今,她满怀感激道:?陛下恩泽,睦儿此生此世谨记于心。?
?那便赶紧将东西送去罢。?方才阿尝便已近了她后头,但见睦儿仍自个沉浸的道着,我便也不刻意打搅,果不其然,阿尝这一出现吓的睦儿不由惊呼了声,慌张道:?陛下,睦儿这就去!?
望着她飞奔离去的笨拙身影,我心中不禁有趣,和阿尝相视而笑了半晌,我才发话道:?办完事了??
她扬起一抹笑,瞧那满是自信的笑顏,彷彿天下无有甚么可难的倒她般,想起方才睦儿所述,关于她的些事儿,我一时好奇问道:?你当年为何会贸然出手救她?可真是乏个僕从??
阿尝怔了怔,似是有些讶异我会问及此事,她回忆了半晌,淡然道:?没为着甚么,就是见着她,总让我忆起了过去无能为力的自己,当时我也无多思虑,便寻个法子将她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