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泪如泉涌,上天对她还有一丝怜悯,在她临死前还能见到弟弟。
她每日清醒的时间不多,赶紧让老嬷嬷整理衣衫,谁知刚披上外衣,正在系盘扣的时候,突然感觉胸前剧痛。
她强撑着桌案,虚声说道:“阿凝,你先出去。”
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刚理好的鬓角又被汗水洇湿。
“你先出去。”谢凝对着老嬷嬷说道。
老嬷嬷看看谢凝,又看看谢姝,不知该听谁的。
“出去!”谢凝又说了一遍,“我自会处理。”
老嬷嬷看谢姝点头,才敢退出。
“阿凝,你也出去,姐姐不想让你看到这副狼狈模样。”谢姝的身子开始摇晃,像要随时都会倒地,“现说,男女有别,你虽是我的弟弟,也不便……”
话未说完,谢凝突然拿起她的右手,按在自己胸前。
触手所及,是一团柔软。
谢姝目瞪口呆,舌头僵硬,“你、你、你是……”
“我与姐姐一样,是女子。当年娘担心清风楼旁落,才把我当男儿养。”谢凝说道。
老天爷,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娘竟然没有告诉任何人!
“事到如今,姐姐还不信吗?”谢凝松开她的手,“给我看看你的伤。”
“你会诊病?”谢姝问道。
“是的。”
谢姝却还是觉得不自在,刚刚见到‘弟弟’,这个‘弟弟’却告诉她自己是个女人!
信息太多,她一时接受不了!
“难道姐姐要妹妹赤裸相对,才肯相信我是女人吗?”谢凝说着,便要宽衣,却被谢姝拦住。
莫说她是女子,就算是个男子,大夫面前无男女,为了治伤又有何不可?
她跟着娘时也曾行事无拘,为何现在却事事谨小慎微,处处想着三纲五常?
谢姝缓缓脱下短裾,露出亵衣,洁白的丝绢上胸前两处血迹,夹杂着脓水,散发着阵阵恶臭。
她轻轻扯开亵衣,动作尽量轻柔,却仍疼得她口中倒吸冷气。
亵衣已和血肉粘连到一起,每掀动一寸,痛入心脾。
“伤口已经溃烂,为何还要穿衣?为何不请大夫清理脓疮?”谢凝连声问道。
谢姝的病症比她想象的更严重,胸部溃烂,脓水和着血水,皮肉模糊,这种伤处,应该先清理创口,再用干净的细布缠裹。
在未经任何处理的情况,穿了一层又一层,这样只会让伤口更加严重。
“驿城能治此病的大夫大多为男子,女子的身体如何能给丈夫以外的男子看?女大夫也请过两个,说没有见过此种病症,只开了汤药,喝了上百副,总不见好。”谢姝顿了顿,喘口气,接着说道:“再说,我总不能天天袒胸露背,污了女子的清誉,即便病好了,将来如何做人?”
听闻此言,谢凝抬头,直视谢姝的眼睛,“姐姐,性命和清誉,哪个重要?”
没有了性命,清誉还重要吗?
可对于女子来说,没有了清誉,要性命又有何用?
谢姝突然想起娘在时,带着她一同参加清风楼的庆典,曾经对她说:“姝娘,你要记得,这世上,爹娘给的,丈夫给的,都不如自己赚的。只有攥在自己手心里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若没了性命,自己又能握住什么呢?
可想想丈夫曾给自己看的《女诫》《女训》,那些女子因为被男子看了一眼裸露在外的手臂而选择自断其臂,自己又怎敢轻易将伤处给男子看?
谢姝没有回答,或者说,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想活着,她还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孩子不过五个月大,她想看着孩子们长大。
可是,她不能因为苟活而污了清名,她可以不顾及马家,但不能不顾及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