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月余,谢凝每隔三日到国公府一趟,傍晚去,清晨回,没有耽误一堂课。
陆云从最初的一炷香就晕,渐渐能坚持到两炷香,渐渐全程都能保持清醒。
只是,真疼啊!
下半身虽然没有知觉,但能感觉到经脉被拉扯撕裂的麻木,而浸泡在水中的上半身,如刀割,如火烧,如毒燎,让他真正明白什么叫噬心之痛。
他想着白衣公子那日所说的:那些死于屠刀和战火的百姓,哪个不比你可怜?
死都不怕,还怕活吗?
仆从把他从浴桶中抱出来的时候,看到双手已被指甲掐出了血,但却没听他再叫出声。
“公子,让府医来给您包扎一下。”仆从说道。
陆云让仆从自多宝格中取下一个白瓷瓶,笑道:“你来给我上药就行了,反正每日都要受伤,包扎也无用。”
仆从看着那新伤叠旧伤的双手,有些泪目,“公子,您这手以后怕是要留疤啊!”
“哭什么,没出息!”陆云刮了下那小厮的鼻子,“大丈夫的手是要舞刀弄剑的,留疤有什么打紧。”
他的手与寻常男子相比,显得过于白嫩,除了推轮椅处有薄薄的茧,其他地方细腻如女子。
可他自幼练的是蛟龙枪,拉的是神臂弓,这双手,不该如此。
只要能再站起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一日,国公府晚膳时,婢女不小心把滚烫的热汤打翻,汤汁溅到了陆云腿上。
“烫!”陆云突然喊道。
婢女吓得跪倒在地,忙拿帕子清理他身上的汤汁,擦到一半,愣住。
国公府人尽皆知,陆四郎是个半人,他只有上半身有知觉,下半身无知无觉。
他怎么会感觉到烫?
陆夫人的筷子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声音颤抖,“四郎,你说什么?”
一向镇定自若的陆机,筷子夹着菜,停在半空。
陆云本人亦呆若木鸡,他为什么会感觉到烫?他竟然能感觉到烫!
这是他自四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第一次,有感觉!
“母亲,我真的能感觉到!”陆云很肯定,刚刚汤汁洒在身上时,他是能感觉到的。
“佛祖保佑,菩萨保佑。”陆夫人双手合十,连声念佛,“我要去佛堂斋戒,感恩上苍。”
“夫人,你最该感谢的不是佛祖,而是谢公子。”陆机打趣道。
他尽量语气平缓,但微微颤抖的双手难掩激动的心,他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镇国公府的荣勋是刀光血影中挣来的,他这一生,戎马生涯,战功无数,却后继无人。
陆云虽是男子,却摔断了腿,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他何尝不想儿子完好如初?
何尝不想儿子能像个真正的男子一样,纵横沙场,上报效国家,下护佑百姓?
他的心中,比妻子焦急、难受百倍。
但他是一家之主,是大韩的镇国公,他不能先乱了方寸。
“夫人,谢公子喜欢什么,我们备些礼送过去?”陆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