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麒,你别忙了,上一天班也够累了,去休息一会,”四口人没有几副碗筷要洗,何妈妈三下五除二的冲干净了,一边和平时一样叫何爸爸出去遛弯消食,一边催促萧尚麒休息一下。两位老人出门去了,何笑然就窝在沙发上剥瓜子,看新闻,萧尚麒有些头痛,揉了揉何笑然的头发,进了她的屋子休息。
何笑然的房间并不大,摆着单人小床和一大排书架,书架上书的类型也很杂,从武侠到言情,从专业书到鉴赏辞典,他歪在床上看了一会,忽然发现了一本他很久之前就想找的武侠小说。那书算得上是孤本了,不知道为什么,只在七十年代的香港出版过一次,从此这位武侠大家的书一版再版,却独独没有再版过这一套。他忍不住打开了书柜,这套书明显很古旧,他小心的抽出来。只是还没等翻阅,就发现何笑然的书架内居然还别有洞天,在这一排书的后面,还有一点空隙,里面塞着几本笔记本,如果不动这些书,只从外面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这满得书都要流出来的书架上,发现这样的小夹层的。
人都有好奇心,萧尚麒承认,他也有,所以听了听,客厅里何笑然还在看着本地新闻之后,他小心的抽出来一本。
那是何笑然的日记本,看年月日,是她读小学时候写的,每一篇都很短,几乎都有错字,而且每个字都胖胖丑丑的,他忍不住微笑起来,翻了翻就原封不动的放回去,然后继续抽旁边的本子。
何笑然有很好的记事习惯,到了初中,她的字体已经很硬朗,和现在的差不多了,日记也长了,写的仍旧是生活的琐事,或是对当时发生的某一件事遇上的某一个人的评价。他粗略的看了看,心跳忽然加速了,很快的将这本放回去,又去拿下一本。
属于何笑然高中时代的那本日记,扉页处夹着一张照片,那是很多人的合照,所有人都穿着宝石蓝色的校服,背景是一个体育场的看台,不知道当时场下在进行什么比赛,反正所有人都是姿态各异,眼神也都没看向照相的人。只是照片的焦点却对得很实,十八岁的萧尚麒正侧着身,指点旁边的女孩在玩一台掌上游戏机。
这张照片该是高二那年秋季运动会上拍的,当时照相机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差不多家家都有那么一台傻瓜机。运动会上,很多同学都带了相机来拍照,对焦取景什么的也不太懂,反正就是一阵瞎拍,然后很多照片因为主角不明,而无人认领,萧尚麒猜,他手里的这张,应该就是这个命运的照片,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到被何笑然发现了。
他还能想起来,那天他带了一台掌上游戏机,别人比赛,他就娱乐自己,后来玩累了,就教正好坐在旁边的何笑然玩。何笑然也算女生中反应快的了,很快就上手了,在他的指导下连连通关。他想了一会,忽然很想知道,在这本日记里,何笑然都写过什么,关于他,关于他们的。
“你在看什么?”结果他刚刚翻开两页,何笑然的声音就忽然从背后传来,他本来是无意中发现了她的小秘密,被撞个正着的时候,难免有些慌乱,“啪”的一声,日记本掉在了地上,而本里夹的东西,也飘落出来,一张刚刚他看过的照片,还有一张什么单子,正掉在他的脚前。
“这么久之前的东西,你怎么找到的?”何笑然没想到萧尚麒这么一会的工夫,居然发现了她的日记本,顿时有些慌乱,那种感觉类似于裸奔,又一眼看到了那张照片,赶紧快步过去捡。
“这是——什么?”顺利的捡起日记和照片,她正想把本子塞回去,耳边却听萧尚麒用一种很有别于平时的声音问她。
何笑然怔了一下,猛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的飞快回头,萧尚麒手里果然多了一张十六开大小的纸片,夕阳照进来,他的脸色渐渐灰白,声音也低沉了许多,近乎喃喃的说,“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何笑然失神地看着他手中那张折得有些旧了的纸片,那是一张B超的单子,是……她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在这世上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也是唯一一张姑且可以成为照片的影像。她曾经很想扔掉这张B超单,可是,只要看到它,她就只觉得痛,以及不舍,那是她的血肉,是她欠下的债,所以最后,还是悄悄藏起了它,就塞进了这本旧年的日记里。当时想的是,放在这里,她轻易是不会动的,或许几十年之后,重新看到它的时候,她已经能够释怀了,却怎么也没想到,萧尚麒会这样偶然的发现了它。
“0。4厘米,”萧尚麒从来没觉得心里这么慌乱过,夕阳渐渐落山,屋里的光线在点点变暗,他觉得他有些看不清手里这张纸上的字了,要很吃力,才能分辨出一个数字,他定了定神,重新看上面的日子,然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里升起,快速的弥散到全身。
那是差不多两年以前,十二月底,他还记得,他那时候应该是回了B城做年底的盘点和收尾工作,再然后遇上了李欣欣,紧接着过年的时候,他去机场接何笑然,她的身体一直很好很健康,可是那天她脸色苍白的连唇色都淡去了,人也瘦了一大圈,下了飞机就发高烧,整个人缩成一团躺在他的卧室里。
他都做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
第十四章 我爱你(六)
“为什么没告诉我?”萧尚麒再开口时,声音涩而颤抖,问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是徒劳的,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何笑然就是那样的女孩子,从来不会束缚他,宁可自己承受那么大的痛苦。可是这一刻,他是真的希望她能自私一点,那样,他们之间或许就能少一些遗憾,可是这世上的事,从来就不以人的希望为转移,一想到这里,他懊恼的只想抱住头大喊出声。可是偏偏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也知道,他现在有多难过,何笑然就比他更要难过上几倍,所以他只能深深的吸气,死死的握紧拳头,好一会才压住那股自心底席卷而来的伤痛,声音仍略有发颤的说,“你真傻,很疼吧?”
何笑然亦是浑身不自觉的颤抖,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她以为,心上的那处伤口早就已经愈合了,可是真的再看到这张单子,她才知道她错了。时间愈合的是身体表面的伤口,可是心底深处,仍有那么一小片地方,在无人知的血肉模糊着。那伤处只能展示给制造它的人,只要他的一句话,就能轻易的鲜血淋漓。她压抑不住那种痛,到底呜咽出声,然后发颤的身子,在下一秒被萧尚麒大力的拥住,他那么用力,几乎要将她拦腰折断一般,可以她却盼着他能再用些力才好,将她嵌进他的身体里,她才能不那么疼痛难忍。
“对不起——”萧尚麒拥紧她,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额头和发迹,他再想不出可以说什么来安慰她,就只能抱紧她,抱紧再抱紧,直到他们紧密的贴在一处,融为一体。
这天晚上,邹少波是在海上明珠顶楼的酒吧里找到萧尚麒的,远远的看见他进来,酒吧的经理已经快步迎过来,附在他耳边小声的说,“六少喝了不少了,还叫酒,您看……”
“再给上,这还用问。”邹少波皱眉,萧尚麒喝酒一惯节制,最近又忙着婚礼的事儿,好好的,怎么会跑来买醉,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身后有人吊儿郎当的已经抢先发话了,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必然是陆均衡。
“你来添什么乱?”邹少波侧头横了陆均衡一眼,后者却视若不见,一边催着人送酒,自己则摇摇晃晃的直奔萧尚麒。
“六哥,你喝了不少了,”萧尚麒的桌子上,已经有几只空酒瓶和几只喝空了的酒杯,邹少波才劝了一句,陆均衡已经抄着一只苏格兰威士忌的酒瓶子过来,二话不说的给萧尚麒倒满,自己举着酒瓶往满了的酒杯上一撞,也不说话,仰脖就喝。
“你怎么回事?”邹少波忙去拦陆均衡,这种纯麦芽威士忌最是浓烈,酒吧里进货量并不多,只为勾兑而用,陆均衡没轻没重的这么喝下去,闹出毛病怎么办,可是他这头没拦住陆均衡,眼角余光却瞥见萧尚麒拿起酒杯,一仰头,一口把一杯酒灌了进去。“你们要发疯,就到大哥家去发。”左右两个人都没拦住,邹少波发狠的说,“可是发疯也总要有个理由,你们一个两个,这都为什么呀?”
“为什么?”陆均衡喝完酒,自顾自的把酒瓶子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玻璃骤然破碎的巨响,让酒吧里所有人都是一颤,这里玩的人大多认识陆均衡,一看情形不对,纷纷埋单走人,偌大的顶层酒吧,几分钟之内,就只剩下他们一桌客人,还有战战兢兢的侍者,在飞快的来打扫了酒瓶的碎片后,就抱头鼠窜开去。
“六哥,咱们别理他,咱们再喝。”陆均衡却对周遭的事情视若不见,没有侍者,他就自己去吧台取酒,结果发现刚刚还在的烈性酒居然都不见了,酒架子上,就只剩下啤酒。他低咒了两句,拎了几瓶回来,递给萧尚麒的同时,才扭头对邹少波说,“你不懂,这世界上,女人就他妈的每一个好东西。”
“女人又怎么得罪你了。”邹少波看着萧尚麒,又看看陆均衡,明白了这两个人都在抽什么疯,顿觉好笑。
“女人都得罪我了,”大半瓶烈酒一口气下肚,陆均衡有些头晕眼花了,他粗着嗓子说:“矫情,对她好她不领情就算了,不理她又说你是虚情假意,问她到底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让我怎么做,你就说呗,结果你猜怎么的,就他妈的知道哭,我怎么她了?哭得好像多委屈似的,这就是活人惯的毛病,我还就不惯她这毛病,让她哭,哭死了最好,我就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