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一声:“易寒以一品堂堂主身份前来挑战中原武林,代表的是桓国军方。他既已弃剑认输,裴琰便不能再杀他,否则便是擅斩来使,蓄意挑起战争。更何况,裴琰还想留着易寒性命,引起桓国内讧,他怎会为了区区父仇,而乱了大谋。在他心中,父仇,远不及权势来得重要!”
江慈笑道:“你倒是挺了解裴琰的。”
他的视线投向庄前那从容持定、微笑拱手的身影,目光凌厉:“是,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喧闹一阵,裴琰踏上庄前台阶,右手微压,场中一片肃静。
他面上笑容十分优雅,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裴某不才,忝任盟主数年,却未能很好胜任盟主一职,近年来更因忙于政务,疏怠了盟内事务,实是对不起各位同道,也无颜再担任这盟主一职。”
众人皆未料到他在击败名动天下的易寒,意气风发、声望达到顶点时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面面相觑。
树上,那人缓缓坐直。江慈不由瞟了他一眼。此时,他僵硬的面容隐入树叶的黑影之中,只余那双如星河般璀璨的眼眸,盯着庄前之人。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嗜血的残酷与冷戾,还隐隐透着一丝厌倦万事万物、欲毁之一快的暴虐。
却听得裴琰续道:“现我朝与桓国休战,各门各派,有在军中任职的弟子均可暂获休整,正是我武林人士选贤立能的大好时机。裴某在朝中任职,本已不宜担任盟主一职,现斗胆辞去武林盟主之位,由各位同道自行另选贤能。”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又道:“我也已上书求得圣上恩准,从即日起,朝廷不再委任盟主,也不再干涉武林事务。裴某才疏德薄,多年来全仰仗各位赏脸支持,方能支撑至今。今后不能再行担任盟主之职,故特来向各位告罪。”
说完他向庄前众人拱手一圈,又走到众掌门身前,长揖施礼。
裴琰这番话一出,庄前一片哄然。谁也未料他竟会辞去盟主一职,更未料到朝廷竟会放弃百余年来对武林的控制权,但言犹在耳,不由众人不信。有那等心机敏锐之人更想到从此自家门派也可角逐盟主一位,从而号令武林,心中暗喜。
江慈看场中热闹喧哗,颇觉有趣,感觉到身边之人身躯稍稍挪动,她侧头望去,月光下,正见他微动的嘴唇。
她心中一动,知他正用‘束气成音’之法与庄前某人对话。此人虽年轻,但功力深厚,似并不逊于那裴琰,武林中何时又出了一个这样的高人?怎么从未听师叔提起过呢?
正努力回想间,庄前一人分众而出,行到裴琰面前行礼道:“盟主,于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琰微笑还礼:“于大侠德高望重,名震一方,我素来敬重,于大侠请直说。”
那于大侠四十上下,身形修长,面容清瘦,颔下三绺长须,颇显儒雅飘逸。江慈想了一下,忆起师叔曾说过,玉间府有一于文易,为人持重,善调纠纷,颇为人所敬重,号为‘玉间清风’,看来就是此人了。
于文易又向各掌门人行了一礼,沉声道:“裴相是一片好意,朝廷也是诚心放手武林。但于某多心,不知裴相可曾想到,您这一辞,朝廷这一放手,武林多年纷 争,谁来压下?来日盟主之位,又如何选出?若是稍有不当,自相残杀,只怕这武林,从此便会多事,干戈之音,恐会不绝于耳了。”
他话音刚落,已有许多持重之人纷纷点头,想到裴琰抽身而去,武林从此多事,莫不有些心忧。
裴琰微微一笑,悠然道:“这一点,裴某早已考虑到,并早已修书会告各位掌门。各位掌门先前在庄内密商,议的便正是此事。相信以各掌门的大智大慧,已商榷出可行之法,也已就诸事达成了协议。”
他微微侧身,各掌门或颔首,或躬身。少林掌门慧律大师踏前一步,双手合什:“裴相早有传书,各位掌门也就此事达成一致,文易多虑了。”
于文易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身,忙合什还礼,微笑道:“文易鲁莽,掌门莫怪,也请裴相见谅。”说完退于人群之中。
又有一人越出人群,大声道:“既是如此,就请大师告诉我们,这新任盟主又该如何选出?”
他此言一出,群雄纷纷附和。
“对,快说吧。”
“就是,新盟主该如何选出啊?”
裴琰微笑着退开两步,慧律大师走到庄前,先颂一声佛谒,沉声道:“经各掌门共同议定,将于十一月初五,在这长风山庄前举行武林大会。由各门各派推举一位 候选者,通过德行、智慧、武艺三轮角逐,最后胜出者,即为下任武林盟主。至于这三轮比试具体如何比,诸掌门会于十日之内议出详细规则。届时自会公告天 下。”
庄前顿时人声鼎沸,议论纷纷,不多时,又有人嚷道:“那这三个月,还是裴相兼任盟主吗?”
裴琰神色悠闲,上前拱手:“裴某政务繁忙,不再适宜处理盟内事务。至于这三个月,暂由慧律大师摄盟主一职,期间事务,由各掌门共同决定。”
他唇角略为上翘,右手轻抬,随从们托过玉盘,他取起盘中酒杯。也早有随从端过酒壶酒盏,一一斟酒给各掌门,如为出家之人或是女子,奉上的自是清水。
裴琰举起酒杯,朗声道:“自此刻起,裴某不再是武林盟主,但仍愿与各位一起,为武林同道尽心尽力,以求武林的公正宁和。现以水酒一杯,以示我之诚心!”
说着他仰头一饮而尽,从容转身,含笑望向各掌门人。
各掌门人忙都举起酒杯,场中众人也都纷纷持杯轰应,齐齐欲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