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在升高,河水在变暖,沿河两岸渐渐可以看到绿荫。直到这一天,一股异样气息打破平静。人!潜在河底,红夜清晰闻到人的气息!她吃了一惊,因着太多伤痛噩梦,人世肮脏已让她心有余悸。躲在河底不敢再向前游了,仔细寻找,就看到不远处河岸,有好几个人站在水里,不时弯腰伸手,在水中摸索什么。
河面上泼洒银白月光,红夜小心冒出头,就看到十几个同样没穿衣服的女人在河滩忙碌。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站在水深漫腰处,不时捞起些东西扔给岸上等候的妇人。借着月光,红夜能看清她们捞起来的是石头。河岸点着篝火,岸上妇人接过裸女抛扔的石头稍作辨别,有一些扔回河里,有些留下则迅速用湿泥巴厚厚糊起来,外面再包一层油布似的东西,捆扎结识,扔进身旁大筐篓。
红夜看得困惑,真奇怪,这些女人半夜不睡觉在河里捞石头?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挺开心的。河里光着身子的女人唱起山歌,听不懂歌词,想来是异族民谣。岸上那个负责捆包、大概四十多岁的妇人,说话倒是能听懂,笑呵呵大嗓门:“一定是菩萨显灵,走了多少年,还是第一回碰上这么顺利的?等回去真要好好烧几柱高香,感谢菩萨保佑。”
河里女人又捞了片刻,岸上妇人就招呼她们:“起夜风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快上来快上来,千万别冻坏了身子。”
河里女人笑嘻嘻上岸,四十多岁的妇人立刻忙起来,前前后后照应着擦身子、穿皮袍,等女人们都穿戴妥当,妇人已端上一碗碗烧热酒,从火堆里拨出刚烤熟的地瓜。
“快,大家伙先暖暖身子。”
十几个女人围着火堆开始吃喝,能听到有人操着很生涩的汉话取笑说:“顾大娘,来采玉的汉人数你最好,你不像汉人,像我们于阗人。”
另一个也跟着笑说:“对,你不该是汉人,汉人,没有你这样,照顾人,不骗人。”
顾大娘哈哈笑起来:“瞧这话说的,一竿子打翻一船,好人坏人哪里都有,于阗就没坏人了?我才不信。”
于阗女人笑说:“我们最坏最坏的人,也要被汉人骗,坏不过他们。”
顾大娘再度哈哈笑,端下火堆上的汤锅:“来,肉汤也好了,吃饱喝好,才能睡得好。这一趟能走得顺,也都是托了大家伙的福气。”
篝火映照,一群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在夜色中看来是如此温暖。红夜看着看着出了神,不知怎么就慢慢游过去。劫难过后,孤身一人,对人的世界她已心存惧怕,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顾大娘爽朗的笑声,还有汤锅酒肉构筑的温暖,所有这一切,都似乎勾起了一种莫名的、或许是对家的贪恋与渴望。
吃喝差不多了,一群女人正准备散去,忽然有人听到附近草丛异动。
“谁?”
人们立刻紧张起来,顾大娘放声大喝:“快!抄家伙!当心妖魔!”
有人抽出弯刀,有人搭弓拉弦,顾大娘手举火把走在最前,女人们谨慎小心向草丛逼近。异动又起,似乎想逃,顾大娘第一个冲上去,拨开草丛才愣住了。原以为是来了妖怪,谁知竟是个赤身裸体、满面惶恐的姑娘。
利刃在手,人们戒备的样子令红夜害怕,本欲转身逃,不想已被围堵正着。退无可退,她在草丛里缩成一团,呼吸急促、满眼惶恐。不!不要伤害她!
顾大娘愣了足有一分钟,等反应过来连忙脱下皮袍裹住少女。气急败坏大声问:“丫头,你哪里跑来的?在这里多久了?不吭一声,光着身子会冻坏的。”
顾大娘一边问着,已连忙让身边人去端热酒,这一边则忙不停给她搓手搓背。
“看看,手这么凉,一定冻坏了吧?”
红夜愣住了,被顾大娘裹进怀里那一刻,仿佛触碰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顷刻间释放全部的脆弱与悲伤。阿妈……是的,就像梦里阿妈的温暖,自醒来后孤身流浪,或许……她需要的、贪恋的,只是这样一个拥抱而已。
“阿妈……阿妈!”
顷刻间,全部的委屈伤痛汹涌袭来,红夜一头扎进陌生大娘的怀里放声恸哭,哭着喊阿妈,哭着说对不起……
顾大娘一时被搞懵了,虽不明所以,但少女悲切的哭声也差点让她的眼泪掉下来,这是怎么了?哭得让人心碎。
“好了好了,孩子,不哭,有什么委屈和大娘说,不哭了。”
伸手替她擦拭眼泪,顾大娘又是一愣,咦?哭成这样居然没眼泪?这……
一肚子疑问,草丛里终归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扶起少女回营地,烤火备吃喝,又找出衣袍鞋帽,先为她打理周全再说。
“孩子,喝点热酒,一会儿就不冷了。”
忙活好一阵,红夜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摇头说:“谢谢大娘,你不用忙了,我真的不冷也不饿。”
顾大娘问她:“孩子,你怎会光着身子在草丛里?你也是玉娘吗?你们的队伍在哪?这一路上,我可没见还有其他人在这一带采玉了?”
红夜不明白:“玉娘?采玉?那是什么?”
顾大娘满眼惊奇:“你不知道?那……你不是玉娘?可是除了采玉的人,哪还会有女人跑来这么荒僻的深山呢?”
红夜摇摇头:“我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了。大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顾大娘越听越奇:“这里是昆仑山呀!”
昆仑山?红夜瞪大眼睛,她一梦醒来居然到了昆仑山?
身边人比她更惊奇,于阗女人操着生涩汉话问:“你不是玉娘?为什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