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哪一边都一样,因为那是死亡的欲望。如果我们预言民众将战胜他们腐败的统治者,我们是从死亡中得到了灵感。如果我们为了顺从的人类而大声疾呼,反对不公正的暴政,我们仍然纯粹是从死亡出发。如果我们说聪明人控制了愚昧的人,我们谈的依然是死亡。
因为旧事物之间的所有争执都隶属于死亡。我们人类被分成两大部分,谦卑的和骄傲的。这种划分本身就是死亡。除非我们努力扯去旧的标志,成为我们自己独立的、新颖的个体,否则我们就不停地被划分,直至死亡。无论我们是骄傲的还是谦卑的,统统逃脱不了这个厄运。
但是,如果我们能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发现避免争吵的幸福的火花,并接受它,一旦我们把这个火花作为我们生存的财富,我们就进入了一种新生活。这就是转化,如果你心中有一个迅捷而崭新的渴望,渴望拥有一个新天地;如果我们成功地把自己交付给这个欲望;如果我们知道它最终将被实现,我们就被转化了。如果我们在这地球上有了一个新的创造,如果我们的灵魂急于重新闯天下,如果我们双手急于建造一个新世界,一个有着新的开阔的天空的新世界,那么,我们就将穿过那不可想象的深渊,从旧的死亡之路走向新的开端。
(二)理 解
精神的开端始于冬天里的苏醒。对我们来说,理解就是克服。我们有一个死亡的冬天,破坏的冬天,一种崩溃的感伤主义,一个克服和超越的悲剧性经历,冬天般的荣耀。由于透彻地理解了这些东西,我们以苍白、冰冻的花朵(就像球苓花)的形象出现在春天首批花朵中,获得一种对死亡的完全理解。当我们认识到死亡就在我们自身中,我们就进入了一个新纪元。因为,当我们沉溺于死亡之流时,我们发现不了抵抗的原因,这种抵抗的原因便是理解的基础,当最终我们凌驾于生命之上时,我们便能够知道淹没我们的洪水是什么。
安宁的现实(6)
被人所理解的东西往往也就被人所超越。
当我们理解了我们在死亡中的绝对存在,我们就超越了死亡而进入一种新的存在。当我们知道世上存在着许多厉害的可怕的事物时,我们就可以超越它们,它们不再有力量战胜我们。
然而,理解不属于每个人,它并不是对每个人都义不容辞。关键在于,一些人理解了,而只有少数人穿过最终的痛苦。对其他人来说,他们只须在获得安宁时能认识安宁。但是,对少数人来说却有理解死亡已经到来的必要性,以便我们能够远远地避开死亡。
认识到这一点,即认识到我们自己,我们正直的自我始终处在死亡之流中,是十分痛苦的,其本身就是死亡,它意识着我们已有的对我们自己的信仰的死亡,是我们的现行的自负的结束。那些活着有头脑的也必定因为有头脑而死去。没头脑的人不会有此痛苦。
我们不仅是光明和美德的创造物,我们同样也活在衰败和死亡之中。如果我们要想自由,就必须使黑暗和光明均衡。我们必须清楚地认识到,我们自己即是衰败之溪,又始终是生命的光明之河,要想自由,就必须恢复我们的平衡。我们体内既涌出衰败之流,也涌出创造之流。我们必须在二者之中存在,我们的知识必须存在于二者之中。旧的庙宇的帐幔必须撕裂,因为它们只是掩盖我们已经衰败了这一现实的屏幕而己。
在我们成为完整的人之前,必须撕去这层屏幕,这是我们的自知之明。在我进入我所能存在的真正的人之前,必须毁掉我所认识的我。先前那个我必须死去,被丢弃在一边。
我们或者能够并愿意理解另一个事实,即我们属于黑暗之流,崩溃之流,并因此而成为自由和整体,或者与我们的另一半——怯懦作斗争,就像人们常做的那样,在暗自的羞怯和自我憎恨的负担下沉沦,因为我们衰败的潮水正在高涨。除非我们调整自己,除非我们从挂着帷幕的庙宇里走出来,看见水,认识水,冲上去迎接它,骑在它身上,并因此而逃避它,否则我们就没救了。
在我们的内部,衰败之流缓缓地流向衰落之河,这是一个方向。在我们的血管里,生命之流也在流淌,流向创造的河口,这是另一个方向。我们同时流向两个方向,我们是流向黑暗的地狱之河和流向闪光的天堂之河的分水岭。
如果我们感到羞愧,那就让我们接受那使我们羞愧的事物,理解它并与它合二为一,而不是用面纱来掩盖它。如果我们从一些我们自己的令人作呕的排泄物前退缩,而不是跃起并超越我们自己,那么,我们就会堕入腐败和堕落的地狱。让我们再站起来,这次不再是腐烂发臭,而是完成和自由。如果有一个令人讨厌的思想或建议,不要由于不恰当的正义感而马上否定它,让我们诚挚地承认它,接受它,对它负责,把魔鬼驱逐出去并不是好事。它们属于我们,我们必须接受它们并与它们和平共处。因为它们是属于我们的,我们是天使,同时也是恶魔。在我们身上,天使与恶魔共存。不仅如此,我们是一个整体,富有理性的整体。一个完整的,没被贬谪的人完全可以超越天使和魔鬼。
安宁的现实(7)
自由的条件在于:在理解中我什么也不怕。我的躯体怕痛,我在恋爱中怕恨,在死亡中怕生。但在理解中,我既不怕爱也不怕恨,不怕死,不怕痛,不怕憎恶。我勇敢地面对甚至反对憎恨,我甚至理解憎恨并与它和平共处,不是通过排斥,而是通过合作和统一。排斥是没有希望的,因为无论我们把我们的魔鬼投入什么样的监狱,它都将最终进入我们的内心,我们将沦入我们自己憎恨的污水池。
如果我们的灵魂中有一种秘密的、害羞的欲望,千万不要用棍子把它从意识中驱逐出去。它将躲得远远的,躺在所谓下意识的沼泽里,我不能用我的棍子去追逐它。让我把它带到火边瞧一瞧,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恶魔也是上帝的造物,它也有它存在的理由。在它的存在中,也拥有真和美。甚至我的恐惧也是对它、对真的一个赞颂,我必须承认,我的恐惧是名副其实的,我应该接受它,而不是把它从我的理解中排斥出去。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可羞愧的东西,地底下也没有,只有我们悬挂在那儿的怯懦的遮羞面纱。拉下面纱,并按照每个人自我负责的灵魂去理解一切,理解每个人,那么我们才是自由的。
谁使我们成为事物的判官?谁说睡莲可以在静静的池塘中轻轻摇晃,而蛇却不能在泥泞的沼泽边咝咝作响?我必须在那可怕的大蛇面前卑躬曲膝,并当它从我灵魂的神秘的草丛中抬起它那低垂的头时,把它应得的权益交给它。我能够消灭上帝的造物吗?只要那造物的生存条件不变,我就不能毁了它。只要大蛇的原则不变,就不可能杀死它。它的原则在我肚子里慢慢地挪动,我必须剖腹自杀才能摆脱它,“如果你的眼睛冒犯了你,就挖掉它。”但是,事实上并不是眼睛冒犯了你,而是它所看到的原则冒犯了你。不论我怎么挖去我的眼睛,我也不可能从创造的宇宙中挖去原则。我必须服从它。我必须使我自己适合那冒犯我的东西,必须与它和平共处。也许我所憎恨的大蛇正在我的心里做窝。如果确实如此,那我只能恭恭敬敬地对它说:“蛇啊蛇,你可以像在家里一样舒适。”我知道我的心是一片沼泽。但是,也许我的理性将排去沼泽里的水。当大蛇生存的条件——沼泽中的水——蒸发以后,它也将会死去。事情就是这样。当存在一片沼泽时,大蛇就有它的神圣的基地。
我必须使我同我内心那可恶的毒蛇和平相处。我必须承认我最隐秘的羞怯和最隐秘的欲望。我必须说:“羞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让我们互相理解并和平相处吧。”我会成为什么人,如果我必须超越我最终的或最坏的欲望的话?我的欲望就是我,它们是我的萌芽,我的茎,我的干,我的根。假称自己是一个天使简直是离题太远。我创造了我自己吗?我最大的欲望,便是我的成熟,我的兴旺。这永远超越我的意志,我只好学会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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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的现实(8)
我有伟大的创造欲,也有伟大的死亡欲。也许,这两者是完全相等的。也许秋天的衰败和春天的蓬勃完全是一码事。当然,两者是互为依存的,它们是物理世界的扩张和收缩。但是最初的力量是春天的力量,这显而易见。秋天的毁灭只能随着春天的繁荣而来。所以说,创造是初始的,是源泉,而衰败则是结果。然而,它是不可避免的结果,就像水必定要向低处流一样。
我有创造欲和死亡欲,我能否认其中一个吗?那样的话,两者都实现不了。如果没有秋天和冬天的衰败,也就没有春天和夏天的繁盛。我必须始终从我旧的存在中解脱出来。麦子由于纯粹的创造活动而被揉在一起,成了我吃下去的纯创造物——面包,来自麦子的创造之火进入我的血液。在纯粹的粮食中被揉在一起的东西现在分裂了。在我的血液里产生了火,而水汪汪的物质则通过我的肚子流入地下。我们的生命中存在着两种运动。难道有必要为其中的一种运动羞怯吗?在我的血液中,火从我已经吃下去的小麦面包中忽隐忽现,在更远更高的创造中闪烁,对我来说这是羞愧呢还是骄傲?如果在我的血液中渗出一些苦涩的汗水,这怎么能说是羞耻呢?当我的意识里显出腐败之流的沉重的沼泽花时,又怎么能说是羞耻呢?那通过我肠子缓缓向下流的腐物,自有它们的根扎在这浊流中。
在我的肚子里有一块自然的沼泽,蛇在那里自然得像呆在家里,难道它不会爬进我的意识?当它抬起那低垂的头,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时,难道我应该用棍子把它杀死?我是应该杀死它呢还是挖去我那看见它的眼睛?无论如何,它将仍然在那沼泽内爬行。
那么,就让活的腐败之蛇在我们体内堂而皇之地获得它的地位吧。来吧,有斑纹的可恶的大蛇,这儿有你自己的存在,你自己的正义,是的,还有你自己所向往的美。来吧,在我精神的太阳里优雅地躺下,在我内心的理解中安然地入睡,我能感觉出你的分量,并为之而感到十分满意。
保持你自己的道路,你自己的存在吧。放心地来吧。在灌木丛下有一块草地,鸟儿在那里栖息,上帝是所有事物的上帝,而不只是某些事物的上帝。一切事物都将在自己的均衡中喝下它的生命之水。但是,我有理解的天赋,都必须在我自身内保持创造的最灵巧最超然的平衡,因为现在我被纳入了创造的安宁。我必须最优美、最公正地开出我春天的花朵,并把它交给我肚里的那条大蛇,但是,每一方都有自己的比例。如果我被纳入死亡之流,我就必须投身于死亡的事业,而大蛇必定会因为我的右手和我的好友而辗转反侧,苦恼不堪。但是,既然它是我的春天,蛇必须会沿着属于它的道路,秘密地缠绕住那属于它的小路,而当我看见它在阳光下安睡时,我将羡慕它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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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的现实(9)
我将接受我所有的欲望而不否定其中的任何一个。当我同我所惧怕的大蛇协调时,当我摆脱了迷恋和反感之时,我便进入了极乐的境地。因为秘密地迷恋某物是一种可怕的暴虐。我生的欲望将包含我死的欲望,我将是一个整体,在两者之间实现自己。死最终将临降我身,它是次要的,但不是隶从。我将在创造的力量内衰败,大蛇在我身上有一块完全属于它的地盘,而我则因此是自由的。
因为说到底,人只有两个欲望——生的欲望和死的欲望。超越了它们便成了纯粹的人。那时,我没有任何欲望,成了一个完人。到了那时,我就像一朵玫瑰,在纯粹的调节和纯粹的理解中得到平衡。存在的永恒特征就是理解,当我充分理解时,我的肉体、血液、骨头、精神、灵魂和激情便融为一体,像一朵玫瑰。我成了一个超脱的、完美的人。在真正的理解中,我总是完美和永恒的。在我已经理解了的死亡中,我像一颗宝石那样永恒不朽。
当玫瑰盛开时,它在我们面前揭示了一个绝对的世界。有斑纹的小小的蛙蛇,它在春天的阳光里小心翼翼地抬起它那优美的脑袋——人们说它是聋的——对着吃惊的我们突然显露出一个不变的世界,纯粹的完美。在我们的纯粹理解中,当感觉、激情和思想尽善尽美地融为一体时,我们在一个绝对的世界中便是自由的。在纯粹理解的天堂中,云雀在歌唱,又飞回到双重的变化的世界里。
我们究竟根据生还是死来理解并无紧要,理解是一和二的尽善尽美的统一、一个进入了绝对的超然物,这对悲剧来说是如此,对赞美诗也是如此。耶稣在山上布道时也是这么做的。对大蛇,对圣灵,对老虎,对脆弱的长有花斑的雌鹿来说都一样。因为所有从无序的发源地解脱出来,并显得纯粹的事物都是纯粹理解的玫瑰,在它们身上,生和死已经调节完毕,黑暗与光明已处在完全的平衡中。这就是理解的意义,这就是为什么豹的眼睛会发出纯洁的、花一般的闪光,而鬣狗的目光似乎只是一块傲慢无礼扔过来的泥块。豹被人们用火的语言来表达,来理解,鸽子则被人们用潺潺流水声来表达。但在它们身上,都有太阳和露水的完美结合,那是为了到达绝对和世界的彼岸。所不同的只是豹是从太阳出发,并始终用幼鹿那燃烧的文火来抑制自己,而鸽子则必定会飞向太阳,就像雾散开来一样。
我们,我们是所有的欲望和理解,仅仅只是这两者而已。欲望是双重的,有生的欲望也有死的欲望。我们一直在这两个伟力中活动,它们永远是相辅相成的,除非在理解中。在这种状态里,我们不受任何影响,成了完人,生与死也融为一体了。甚至在理解中它的外表也是双重的,它或以强烈的、兴奋的词(就像保罗和大卫所使用的)作为生的理解出现,或以痛苦的、悲伤的语言(就像莎士比亚所使用的)作为死的理解而出现。
安宁的现实(10)
所有活生生的生命或者具有生的欲望或者具有死的欲望,或者是团聚在一起的欲望,或者是生离死别的欲望。我们或以玫瑰般火的语言,或以百合花般水的语言来表达我们自己,我们喜欢说自己在生的欲望创造和聚集中是孤独的。但这是一个谎言,因为我们必须为了活而吞食生命。我们必须像豹一样,为了使自己更加伟大而毁了我们渺小的生命。我们希望能征服死亡,但这是荒唐的,因为只有通过死,我们才能生,就像豹子一样。我们希望不死,我们希望永生不朽,但这是错误的理解。我们所说的不朽是指我们死与生,生与死的实现。在这种状态中,我们达到了完美的顶点并进入了天堂,人间的天堂。
我们不可能征服死亡,那是愚蠢的。死和巨大的毁灭暗流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一半,生孕育了死,死又孕育着生。如果说在长跑中生只是一时显得略胜一筹的话,那么,死总是在每一阶段的短跑中占着上风。它们就像兔子和乌龟在赛跑。
只有通过理解,我们才可以在血液、骨头和精神的实际平衡中超越这种生死的双重性而进入完美。但我们的理性必须是双重的,既必须理解死又必须理解生。
我们理解了死,也就不再有死亡。生已经把一切聚集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