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呀,阿丽回来一趟实在不容易,谁让你们又提那些让她不愉快的事呢?”正在邓枢和四个儿子长安、长顺、长富、长禧围住邓丽君在客厅里叙说童年往事时,赵素桂出现在客厅的门前,她招呼邓丽君和众人说:“酒菜已经备好了,大家快到楼下来陪阿丽吃些家乡酒吧!”
楼下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餐厅。一桌丰盛的节日家宴是妈妈精心为女儿丽君烧的。摆在餐桌中央的是一盘邓丽君少年时最喜欢吃的水晶蹄膀。
“来,让我们共同干一杯!”邓抠仿佛年轻了几岁,女儿的归来使他和全家人高兴得连嘴也合不上。三杯加饭老酒进肚后,邓枢的消瘦面颊涨红了。他望了望心爱的女儿,忽然说:“我这个人从小就生在北京城里,从记事的时候便也喜欢吹吹唱唱。阿丽,只是我并不会唱你那些青年人所喜欢听的甜歌儿。每当高兴的时候,我总是要哼唱几句京戏的,什么二黄,什么倒板呀我顶喜欢哼了。今天阿丽回家,阿爸的心里高兴,就让我再哼几句吧?”
“你呀,已经老了呀,怎么可以在孩子面前现眼呢?阿丽可是见过场面的,你哼那些老掉牙的老调子,是在鲁班门前卖斧子,小心阿丽笑你!”赵素桂边吃酒边喷怪他说。
“不不!我怎么能笑阿爸呢?”邓丽君温柔地一笑说:“我记得住在卢州县的时候,那时我很小,就时常地听到阿爸唱京戏。阿爸所唱的大多是著名须生余叔岩的唱段,我记得的就有《打棍出箱》、《坐楼杀惜》、《南天门》和《失街亭》等。阿爸唱得有板有眼,很有余派的韵味,现在看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唱歌,也许正是受阿爸的熏陶呢!”
“那可不敢当,”邓枢听女儿这样说,心里高兴,又连饮几口醇酒,说:“不过阿爸喜欢学余叔岩的须生戏倒是真的。那时在北京凡是余叔岩出来唱戏,我不论花多少钱也要买他的票,只可惜余先生的晚年时常患病,他出来唱戏的时候也太少了。我只在广德楼看过他的两出戏,一是《洪羊洞》,一是《当锏卖马》。阿丽,余叔岩的戏真好听,他虽然从师谭鑫培,可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特别是他唱戏时所用的鼻音,一曲出口必是满场喝彩呀!阿丽,你也该像余先生那样,唱歌儿也应该有你独道之处才行啊!”
“阿爸说得是!”邓丽君虽然已经是大歌星了,可是她在父亲面前却始终恭顺有加。
“你不必再训阿丽了嘛,如今她懂得比你多呀!”赵素桂在任何时候都要护着女儿。
见邓枢的脸上有些难堪,邓丽君急忙插话解围,她妩媚地一笑说:“还是听阿爸来唱京戏吧,我很早就盼望能再听到阿爸的戏文了。阿爸唱的戏听起来格外深沉,有品不尽的韵味,我所唱的那些流行歌曲又怎么敢和阿爸相比呢?”
兄弟们见邓丽君这样说,也都齐声说:“酒席家宴,咱们邓家难得有这么齐全的时候,既然阿丽想听阿爸哼的戏文,阿爸就哼上一段吧!”
邓枢顿时笑逐颜开,当场唱了一段《当锏卖马》中秦琼的“西皮流水”:站立店中用眼看,不由得叔宝怒气发。
明明认得他是响马,在江湖路上也曾会过他。
骂一声贼子真胆大,杀人放火海走天涯。
邓丽君不懂京剧,也并不十分喜欢听京剧,但是她为了让慈父心里高兴,就陪在餐桌旁听着。一只纤细小手还不断地在膝头上打着拍节,有意为父助兴。邓枢见女儿如此凝神倾听,唱兴又起,接下去又唱了《乌盆记》和《上天台》两戏的段子。待到他唱得意兴阑珊时,方才发现邓丽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倚在椅背上沉沉地睡着了。
直到这时,邓枢、赵素桂和长安、长顺、长富、长橹兄弟们,方才意识到邓丽君已有几天几夜没有好好地睡上安稳觉了。邓枢的京剧唱段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立刻停止了说话,他们都唯恐惊醒了香甜入梦的邓丽君。邓枢让儿子将睡得正酣的女儿从椅子上轻轻抱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楼上卧室的一张席梦思床上。
邓丽君沉入了甜蜜的梦乡。在梦境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天真烂漫的童年,眼前又出现了大埠乡龙光村破陋的老宅。宅后是峻峨起伏的青翠山峦。房前一条小溪清冽见底,童年的丽君在溪水中浸泡双脚,她望见溪边有几只雪白的大鹅缓缓游来。她很开心地大笑着,以手扬水,水花飞溅。
“邓丽君!”突然,小溪对岸墓地跳出一个穿制服的男子来,那是她在卢州国民小学读书时的老师。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姓,只知道这是个十分严厉的老师。他手里拎着一根教鞭,大声地质问在溪边洗脚,已被他的凶相吓得呆然木坐的邓丽君说:“本学期你的学习成绩又是倒数第一,原来你在课余时间根本不写作业,居然有心思到小溪来洗脚哼歌儿?”
“老师,我改我改,”丽君吓得慌然跳起,小脸蛋已吓得煞白,一双小手连连摆动,忐忑不安地向后退去。她颤抖着说:“我不敢了,再也不敢唱歌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料老师却不依她,突然跳进湍急的溪水之中,“咯咯咯”几大步便涉过浅水,追到溪边。他手里举着藤条教鞭,劈头便朝嘤嘤哭泣的邓丽君头上狠命击来。
“天呐——!”邓丽君大惊失色,慌然疾跑。老师却不肯放手,手持教鞭紧紧追来。就在邓丽君躲闪不及,老师的鞭子已经兜头向她打来时,忽然有人大叫:“住手!‘老师正在惊愕间,却见树林中突然闪出一位穿长袍的老者。他面若重枣,白髯飘逸。他那凛然的神态立刻镇住了手举教鞭的老师,老人手把银须说道:”你不能仅看她的功课学业不及别人,可是这小囡的音乐天赋过人。久后她必在唱歌上崭露头角!你这等无聊的师长,有眼无珠,为何不能善待有才之女?!“
邓丽君一下醒了。此时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她一骨碌从床上翻身爬起,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坐在无边的黑夜中,她的心在“咚咚”狂跳。她忙用手紧紧地护住胸口。万没有想到她回到久别的家,头一夜便做了这样一个恶梦。
邓丽君穿上睡袍,来到窗前。她将那厚厚的窗帕拉开,只见漆黑的夜空上繁星点点。在沉沉的夜幕下,邓丽君隔窗翘望北方,那里曾经有她少年时代就读的卢州国民小学。她是在那座普通的小学里,开始了她短暂的学生时代。方才在梦中见到的老师,留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严厉了。多年来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想到这位严师。尽管天资聪颖的邓丽君在学业上煞费苦心,不知为什么她的学业总是平平。语文课尚能勉强说得过去,数学等理科课程对于邓丽君来说,简直就毫无兴趣。“阿丽,你的数学怎么又得了个‘鸭蛋’呀?”在小学三年级时,邓丽君的年终考试单被教师送到家里时,邓枢看了一言不发。她的母亲却忍不住地责问起来说:“阿丽,咱们家这么穷,供你上学不易呀。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像你三个哥哥那样名列前茅呢?你的兴趣莫非不在书本上吗?”
邓丽君羞愧难当,掩面悲泣。
“算了,不必说阿丽了,”邓枢心里虽然对女儿的学习成绩不佳充满了失望,却不肯疾颜厉色地训斥女儿。他只是叹口气说:“也许她将来另有所求啊,孩子,无论如何你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你须自强自立,父母兄长又怎么能跟着你一辈子呢?你总该学有所成,人活在世上不论如何也要有一种本事才行。要知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呀!”
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