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寻人的宫人不敢说什么,只一个劲地摇头。“寻不着大阿哥,你们还回来做什么?”惠嫔只觉气得牙痒痒,伸手又要往那要哭出来的小宫女身上拧去,一转头却见福念一路小跑着回来了。“娘娘,奴婢知道大阿哥的去向了。”福念使了个眼神叫那几个欲哭无泪的宫人退后,凑在惠嫔耳边说道。“那你怎么不带他回来?”惠嫔问。“大阿哥……恐怕一时回不来。”福念吞了口口水,“方才奴婢遇见了梁公公,梁公公便问奴婢是出来做什么的……”“你认了?”惠嫔杏目圆瞪。“没有!”福念连忙摆手,“奴婢哪儿敢说实话呀,只说是奴婢去净手……”“然后呢?”惠嫔追问,见福念支吾,便催促道:“快原样同我说!急死我了!”“梁公公说呀,‘原来是出来净手的,一路上已碰上好几个你们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是这么说的,莫非是惠嫔桌上的菜不干净?’”福念仿着梁九功的语气学道,“‘我还以为是出来找大阿哥的呢,看来惠嫔娘娘还不知大阿哥离席的事呢?≈039;”“奴婢听了这话,便连忙问他是否知道大阿哥去哪了,娘娘正找呢……”“你这蠢货!”惠嫔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他那是诈你呢!你竟然全给说出来了!我身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货!”“不是啊,娘娘,梁公公说,大阿哥一时回不来,皇上已亲命人将他送到养心殿思过……”福念哭丧着脸继续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提前送回去了?”惠嫔心中一沉,脑中却不停转着念头:如此一来,恐怕闯下大祸之人,不出所料便是胤禔无疑了。梁九功自然是个人精,若是明说了“思过”,那定然胤禔是被抓了现行,无法抵赖了。“娘娘,这可怎么办啊?大阿哥都被扣下了……”福慧此时已是心乱如麻,欲哭无泪,倒见自家主子此刻反而神色平静了许多,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似的。“罢了……”惠嫔深深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去了,皇上的意思是叫我去养心殿领人,恐怕是要连我也一同责罚……本宫的命怎么这么苦……摊上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儿子。”而福念则安慰道:“胤禔是皇长子,皇上虽不多管教他,但终究是相处时日最久的皇子,皇上还是疼惜的。纵然今日惹出事来,终究是有惊无险,没出大事,想来皇上也不会拿咱们的大阿哥怎样的……”惠嫔却对这样安慰的话置若罔闻,硬着头皮等着宴席散尽回宫受训。罚跪待迎客宴席已散,浩浩荡荡的车队回了紫禁城后,一路悬心的惠嫔终于惴惴不安地往养心殿去了。一旁的福念一边扶着惠嫔往前走着,一边偷眼打量着主子的脸色,小声道:“皇上因为今日大公主遇险之事,本就心有不悦,宴席上又喝了酒,若是说了什么……娘娘可别往心里去。”“说什么?皇上能说什么?”惠嫔脸上扯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还有什么委屈是本宫受不得的吗?”她虽然入宫早,又有诞育皇嗣之功,但因为家世不显,阿玛仅是个七品官,不但自己不能像赫舍里皇后、佟皇后般靠着家族一举跃居凤位,甚至家中还时时要自己帮衬一二,提携家中不成器的子弟们的仕途,一家子人靠着她在宫中的风光逍遥过活。也因此,她总比别的嫔妃在皇上面前多些温婉小意,这才能留皇上多眷顾一二,得以两次诞下皇子,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福念,你说,我这样对胤禔,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了?”惠嫔想及此处,又觉心口钝痛,向福念看去。“承庆走的时候,才两岁……好不容易得了胤禔,我只想……”“哪儿能呢,娘娘多思了。”福念见惠嫔又伤神起来,连忙开口安慰道。她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心中最痛切之处,便是大儿子早亡,这才对胤禔如此娇惯,恨不得日日捧在手心,不错眼珠地照顾。“娘娘还是想想,一会儿进了养心殿,如何应答皇上吧。”惠嫔无声地点了点头,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梁公公,皇上可在里头?”惠嫔压低了声音对守在门口的梁九功道。“在呢,大阿哥也在里头。”梁九功转头望了望屋内的烛影,恭恭敬敬的回道。“好,那么劳烦公公替我通传一声。”惠嫔说罢,便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尽量露出一个最体面的笑容,又整了整头冠。待梁九功通报回来,便由他带着往里走去。被领着走入后殿,惠嫔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堂下的胤禔。他显然已经在这待了不短的时间,垂着脑袋,身形都有些打晃。再抬头看,便见玄烨坐在卧榻之上,虽然摇动的烛火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惠嫔只听他拨动着手中翠玉手串的声音,便知他此刻心绪极差。“嫔妾给皇上请安。”尽管第一时刻想去抱住委屈巴巴的儿子,惠嫔还是强按住这种冲动,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还不等玄烨开口,一直在下面罚站的胤禔一回头,本来吓得双股战战,一见额娘来了,瞬间压抑不住情绪,哇地一声大哭出来,转身往惠嫔怀里扑来:“额娘——我要回去……带我回去……”惠嫔心中一沉。一路上打了无数腹稿,一见自家儿子这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模样,本已想好的措辞,此刻一瞬间都烟消云散,瞬间鼻头一酸,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但玄烨沉着脸不说话,她也只能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勉强拍了拍扑在自己怀中的小胤禔,便低声安慰:“乖,不哭,额娘一会儿便带你回去。”“惠嫔,你可知胤禔做了什么事?”玄烨一开口,瞬间打断了母子抱头痛哭的场面。“皇上,嫔妾惶恐不知,胤禔在席间便不见了,嫔妾正找呢,就听梁公公说被带到养心殿思过……”惠嫔再抬起头时,一颗泪珠挂在腮边,一颗泪珠将落未落地含在眼中。她曾对镜练习过无数次,知道这样的神色会显得格外无辜和楚楚可怜,只消皇上看上一眼便会心软。她一边说着,一边抱着胤禔缓缓跪下,“嫔妾虽然不知胤禔做错了什么,但既然皇上要罚,那罚嫔妾吧,嫔妾教子不善,愿意代胤禔受罚……无论皇上怎样惩罚嫔妾都不要紧,只是胤禔年纪尚小,还希望皇上能顾念父子情分,多多垂怜……”胤禔从小到大闯祸不少,惠嫔对此深有经验:皇上要面子,要顺着脾气摸,待他气顺了,自然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自己只要显得态度足够低,又瞬间低头认错,皇上便多半不会苛责什么了。玄烨见她这样,心中本想冲口而出的话一时也不忍心说出口了。“惠嫔,你先起来。”玄烨缓了缓语气,示意梁九功赐座。看惠嫔的表现,倒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再细想想,觉得惠嫔也确实无辜可怜。大阿哥向来调皮,自己也是知道的,只是一直觉得他年纪还小,迟些教育也无妨,不想今日竟然因调皮酿出大祸来,看来是不得不管教了。“若说全在你不管教之过,朕岂不是也有教子不善之过?”玄烨道,又对梁九功使了个眼神。梁九功会意,便将胤禔如何被赶去的太监们发现敲锣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嫔妾一个没注意,竟有这种事发生,幸好大公主无事……”惠嫔擦了擦眼角,起身坐在了梁九功搬来的秀墩上。“若这事真是胤禔所做,那皇上怎么罚都不为过……但若是误会……”她一边以退为进地分辨着,一边借着擦泪,偷眼打量着玄烨的神色。
玄烨听闻,便望了梁九功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惠嫔娘娘,奴才带人去时,便见大阿哥和司管锣鼓的小太监纠缠在一块,奴才便即刻将那几个小太监押起来分开审问,都说是大阿哥闯进去,敲了锣后便要跑,这些小太监们一开始不敢阻拦,见马场上骚乱起来,才知道创下大祸,这才七手八脚地拉住了大阿哥,生怕伤了大阿哥,挨了许多拳脚,也不敢松手,这才把人留住。”“胡说八道!皇上,想必是这些奴才们怕担上责任,才胡乱攀扯大阿哥,让他来顶缸的!”惠嫔气极,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胤禔才多大啊,身量还是个孩子,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梁九功看了一眼皇上,又看了一眼惠嫔,面露尴尬:“惠嫔娘娘,那几个小太监被伤得不轻,其中一个耳朵都被咬出血了……总不能,是他为了诬陷,自己咬的吧……”听了这话,惠嫔才终于泄了气,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维持着身子的平衡。玄烨见惠嫔终于不再反驳,叹了口气,“往日是朕管教不严,才酿出今日之事。从今日起,大阿哥禁足宫中三个月,抄写文章百遍。”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许代笔,每日叫师傅瞧着,抄完了送到朕宫里来,朕亲自过目。”惠嫔听见这样的处置,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还好,终究只是追究不守规矩之事,禁足三个月也不是坏事,正好收收他的性子,也免得他再在皇上面前晃,惹了皇上不痛快。她才要低头谢恩,却听到胤禔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她一个没防备,被震得肩膀都颤了两颤。“皇阿玛偏心!为了皇姐这样罚我!”胤禔本是个招猫逗狗闲不住的性子,一听禁足,又听到要抄三个月的书,登时坐不住了,立刻扯着嗓子表示抗议。惠嫔登时觉得眼皮乱跳,若是事情只是限于不守规矩,那还好说,但皇上最不喜的便是手足不睦,此时连皇上都没提大公主,自家儿子反而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情急之下,赶紧伸手试图捂住那张惹祸的嘴,又一叠声地对皇上赔罪。“你让他说,朕倒要听听他有什么不服。”玄烨见惠嫔又要替儿子隐瞒,便冷声道。惠嫔登时放了手,不敢再管。尽管胤禔的话颠三倒四,玄烨还是从含糊的只字片语中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脸也越听越黑。“那人不过是个寻常宗室女,竟然敢反抗我!皇姐居然也不帮我!”胤禔一边抽噎一边说着,完全弄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儿臣不过是想让那目中无人的家伙出个丑……”玄烨听着听着,不自觉中挪正了坐姿。原本以为是不服管教,如此看来,竟是对手足心生嫉恨之情,还把报复付诸实践了。他将脸埋在手中许久,直到胤禔不再抽噎,才沉声开口道:“梁九功,送惠嫔回宫,再送大阿哥去奉先殿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一听“奉先殿”三个字,惠嫔的脸刷地变的惨白无比:无论是禁足还是罚抄,都不过是寻常处罚;而去奉先殿跪祖宗思过,那便是大错了。如此惩罚,恐怕皇上是动了真气了。“皇、皇上?”惠嫔声音发颤。“说到底,大公主也没真伤到……胤禔可是陪伴您最久的儿子啊……”话音未落,就被玄烨的声音打断了。“若是你再为他求情,你们母子便一同去奉先殿跪着。”玄烨的声音已没有丝毫余地,“朕往日怜惜你才失一子,才将胤禔留在你膝下抚养,如此看来,兴许是朕错了。”惠嫔听出了玄烨的话中之意,只觉如如坠冰窟,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了养心殿,胤禔在身后哭着叫自己带他回宫的声音,她此时也完全听不见了。浑浑噩噩地被福念扶着上了轿子,她才像忽然醒过神来一般,猛地抓住了福念的手:“胤禔……若是真要失了皇上的欢心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娘娘多虑了,过些日子,皇上气消了,想来会好的。”福念不敢多说别的,只能说些让惠嫔宽心的话。“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胤禔若是不争气,便不能全指望他了。”惠嫔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本宫……须得再做其他打算才行。”肉松永和宫中。淑岚和青雀二人正屏气凝神盯着烤炉,表情就像迎接新生儿的诞生一般庄重。在热度的催化下,那细密如雪的打发蛋白,从烤盘上一朵朵小白花慢慢膨大、染上漂亮的金黄色。“娘娘,是不是成功了?”青雀颇为紧张地对淑岚问道。“再等等,不急着取出来。”淑岚小声道。“现在外部虽然膨胀变色了,但显然内部还有部分蛋白没有熟透定型,若是此时怕烤焦就立刻取出来,温度一冷却下来,便会整个点心塌掉的。”“哦……原来如此。”青雀露出一副受教了表情,连忙点头,在心中默默记下。“天啊,路过的神仙呀,灶王老爷呀,保佑这次一次做成功吧!奴婢可不想再做一次了。”雪雁从前院进来,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她这幅认真样祈求的样子,倒把淑岚给逗笑了,“怎么,失败是成功的额娘,没有失败经验,哪来的新鲜吃食?”“娘娘,那您制的这吃食,额娘也忒多了点……”雪雁年纪终究小些,揉着腰叫苦。“好啦好啦,等做好了,就觉得值得了。”淑岚笑着安慰。这些日子确实苦了这几个人了,现在这个世代,自然没有打蛋器的,若要打发细密的蛋白,只能纯靠人手打出来。一开始淑岚试着只用筷子去搅,奈何手速太慢,搅打出来的鸡蛋只能勉强做蛋花汤用。最后自然是凭着记忆里的印象,画出个打蛋器的模样,送到造办处去制来。待这打蛋器造出来后,自然是淑岚宫中的宫人齐齐出动,个个抱着个盆搅打蛋白,搅出来的泡沫不但要足够细腻,还要扎实,插进去一根筷子也不倒,才算是及格,紧接着便装进袋子中,挤到烤盘中上火烤制。土制烤箱自然和现代的可温控烤箱相去甚远,温度,预热时间,火候都要反复调整,淑岚一直颇有钻研精神,便整日把自己关在后院研究这些。烤蛋糕胚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每一步,若是纯手工做来,都是难上加难。淑岚叫雪雁去御膳房取了精瘦的里脊肉来,先是去腥煮熟,再众宫女齐上阵,一点点地将肉丝从煮熟的里脊肉上剥下来,连淑岚自己都在屋里拿着个盆,一边看话本子,一边撕着肉丝儿。撕完了肉丝,还要细细地在炭火上烤干,烤得没有一丝丝水分残留,才能在放入绢袋中,细细锤砸成细末。如此一来,再入锅翻炒、加盐、糖和白芝麻炒制,便做成了每一丝都极其松软入味的肉松,无论是米饭、还是糕点上加上这么一撮肉松,立刻鲜香得令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淑岚将烤得蓬松金黄的蛋糕胚从烤炉中取出,用将事先制好的蛋黄酱涂了一层在上头,又在蛋黄酱上撒了厚厚的一层肉松。嗯,就是这个味道,太满足了!淑岚正眯着眼睛享用着原料简单,但做工极尽繁琐的肉松小贝,一时间觉得无论是搅打蛋白的辛苦,还是撕肉松的辛苦都一瞬间化为乌有。她正享用着手里的美食,一抬头便见雪雁还有些气鼓鼓的模样瞅着自己,不由分说便往她嘴里塞也塞了一块,“好啦,有什么不高兴的,吃一块就高兴了。”雪雁虽然眉头还拧成一团,但嚼着嚼着还是舒展了表情,露出了幸福的神色:“奴婢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对吧!淑岚暗自得意。若只有蛋糕胚,则独有口感,味道太寡;若只有肉松,则吃多了嘴里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