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未免有些交浅言深的感觉,薛蟠笑道,“这也是世兄的脾气,除了这些,人心倒是不坏,人品也好。”
“是,只是对着家里头,不好如此说,”贾雨村苦笑道,“只是我这担任西席,总是想要严加管束,多学一些学问起来的,可只要是多加管家,甄家老祖宗,甄老大人之母就要出来干涉,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基业、从师友规劝的。为他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我预备着要辞了馆出来的。”
薛蟠慢悠悠的说道,“贾先生是要毛遂自荐吗?”贾雨村的才干应该是很不错的,若不是才干了得,又懂得为官之道,不会接下去有贵人提携,就可以飞黄腾达,须知很多时候,如果是烂泥的话,不管是投入多少资源,都很难扶不上墙的。
“正有此意,”贾雨村也没有不好意思,点点头,坦坦荡荡的说道,“听了如圭兄说的话,又这几日打听了一番世兄的故事,我也问过甄宝玉,知道世兄在灵前这样一番话,可实在是了不得,”贾雨村目光炯炯,盯着薛蟠,“如今风云未至,金鳞尚未化龙,若是日后风云际会,只怕是世兄要一飞冲天了!”
薛蟠不免有些洋洋得意,这贾雨村真不亏是巨眼能识英雄,我不过是十三岁的年轻,居然就有人来纳头就拜了,看来自己还是有王八之气的,不过这礼求于人,必有所求,薛蟠笑道,“承蒙贾先生瞧得起,只是我这如今长房可还有什么出息?公中的差事已经交出去了,我这长房日薄西山,只是得了一些银子,但日后有什么作为?只怕就是难了。”
“贾先生大才,我也听张先生说过的,只若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怕耽误了贾先生。”
薛蟠话里头存了一点拒绝之意,寻常人听了只怕是要大为焦急,可贾雨村听闻此言,却不慌不忙,且拿起盖碗,吃了一口茶,“世兄只怕接下去还有大动作吧?世兄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若是忍得下这口气,学生倒是有些怀疑了。”
“这话说的,如今太阿倒持,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薛蟠饶有兴趣的说道,他决定要面试一番贾雨村,“贾先生何以教我?须知我已经把公中的差事都交出去了。”
“圣上的差事不能够耽搁,若是别的事儿,世兄把家里头的供奉都圈起来,不许他们办,是无妨的,可这圣上大婚用的织造,出了一丁点儿的差池,谁都受不住的,这一点世兄能看的清楚,不惜舍了长房管理公中之权,也要把这进献的差事办好,寻常人是看不到这一点的。”
“贾先生谬赞,”薛蟠苦笑,“我只是看的清楚罢了,识时务者才得便宜。”
“这原本是必死之局,贵府的五房和八房趁着老大人过身,差事又要赶紧着应付的缘故,换做了其余的人,除了大发雷霆之外,只怕做不了什么,可世兄能够借来甄家之力,活生生多赚了五万两银子来,这可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所为了。退而求其次,能得了实惠,不至于全军覆没,世兄是大才的。”
“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就如贾先生所言,退而求其次,”薛蟠笑道,“既然这差事要交出去,那若是可以,换一些银子来也不错。”
有些事儿,薛蟠倒是也没错,可外头的人,差不多也知道了,有心人这么一问,就知道,库房的钥匙在五房,账本给了八房,可公中这个主事人,又是五房薛宽来当着,这两厢权责分立,日后若是不闹矛盾,可真是有鬼了,何况这两房夺位,原本就是得位不正,对着其余各房都是安抚为主,不敢轻易改变什么,所以除了长房,其余各方都未有什么损失,这样的诸侯势力大了,可就不是那么好管理的了。
“接下去也要想什么法子出来,办一办生意,不然就算是金山银山,坐吃山空也是不成的。”薛蟠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不知道贾先生你有何主意可以教我?”
“贵府的生意,织造为大头,也是最出名的,若是想要再翻身,世兄还是要打织造的法子才好。”
这个贾雨村……眼光倒是不俗,薛蟠心下一动,“何出此言呢?”
“贵府这些日子的事儿在金陵城里头很是热闹,学生也不用刻意打听,都已经听说了,手艺最好的供奉,是世兄这一房管着的,这为了差事,自然说不得要暂时同心协力,可只要这差事好了……接下去,世兄自然容不下那些叛逆。”
“古人云,手握精者,无往不利,有了这么多的供奉,世兄就是另起炉灶,也花费不了多少力气。”
“贾先生说的极好,”薛蟠对着贾雨村说出的话,不置可否,“这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还没办好家父的丧事,其余的事儿且不论,贾先生若是愿意,可以来我这寒舍盘桓一二,张先生也是好友,自然无需怎么客气。”
这是有了接纳之意,贾雨村心内一喜,点头说道,“如此就是却之不恭了。”
又问起贾雨村以前的事儿,贾雨村倒也颇为坦诚,“昔日当穷书生的时候,在姑苏得了一位老先生甄士隐的资助得以入京科考,所幸天恩浩荡,中士之后也曾回姑苏想要酬谢,谁知道甄府遭了祝融之劫,甄士隐老先生丢了女儿,又被一僧一道带到不知道何处去了,我这倒是有心无力,也曾经细细查找,可到底这人海茫茫,也无法报恩了。”
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贾雨村在大比之期,十分得意,中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河北某县太爷。虽才干优长,未免贪酷,且恃才侮上,那同寅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参了一本,说他貌似有才,性实狡猾,又题了一两件徇庇蠹役、交结乡绅之事,龙颜大怒,即命革职。部文一到,本府各官无不喜悦。那雨村虽十分惭恨,面上却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了公事,将历年所积的宦囊,并家属人等,送至原籍安顿妥当了,却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