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这样张皇过,命令自己狂乱跳动的心静下来,静下来,只要五秒,五秒就好,她必须拿定一个主意。
曼芝决定报警,深吸口气,她拔腿朝着大门口的物业部跑去。
出于情调的设计,小径的转弯非常多,她已是不耐烦走,直接闯进了写有禁止踩踏字样的草地里,顾不了了,眼下她什么也顾不了……
她以为自己跑得够快了,可是仓惶间,发现其实没走多远,当月嫂撕心裂肺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时,她只觉得自己已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二小姐,快回来――太太摔下去了……”
明明是晴朗的天,澄澈的景,可是在曼芝看来,竟有说不出的阴森恐怖,她的脑子里涨满了无用的东西,徒劳的卡死,运转不开。
月嫂的尖叫又近了些,曼芝看见她出现在楼下的阴影里,她似乎清醒了一些,抬手抹了抹额上的虚汗,咬牙又折了回去。
曼绮伏在最后一级楼梯的台阶上,人是昏迷的,嘴角有淋漓的血,可是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大腿间,那汩汩而出的鲜血竟似流不完。
曼芝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只觉得毛骨悚然,她狠命拽下自己身上薄薄的外套,疯了一样的去擦拭曼绮身下的血,可是总也擦不尽,衣服已然浸润成了红色,可是她的身下,血还在不停的冒出来,冒出来……
“快去叫救护车!”曼芝对着傻站在旁边的月嫂尖叫,她用尽了力气喊,可是耳朵里听到的是自己无力而嘶哑的声音。
“姐,你醒醒,姐,你别吓我……”她一遍遍的摇撼着曼绮,喊到嗓子全哑,耳边终于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四十(往事13)
母亲过世时,曼芝才十二岁,可她已经很能体会那植根在内心深处的对于死亡的恐惧了,那种赫然间失去的感觉是如此惊心动魄,瞬间可以填满她整个弱小的心灵。
曼绮只比她大两岁,由始至终握着她的手,无助的望着来回穿梭于家里的神色肃穆的亲戚和悲痛欲绝的父亲,她比曼芝更害怕。
曼芝吞掉自己的那份恐惧,勇敢的安慰起姐姐来,“别怕。你还有我呢。”
两个年幼的女孩彼时头靠头,寻找安慰,在后来长长的岁月里,她们始终记得那个画面和情景,也因而感情弥坚。
一直以来,曼芝都以为自己是曼绮的精神支柱。可是,当白布盖过曼绮的头顶,曼芝的世界也是一样的苍茫,再无半分别的色彩。心里有什么轰然间倒塌了,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摔下楼梯使得生产时遗留的旧伤口破裂,造成致死性大出血,另外脑壳也经受了强烈的碰撞,颅内出血很严重,家属要有思想准备……”
从医生的初期分析到曼绮停止呼吸,前后不过一天一夜。变故如此之快,令速速赶来的苏海峰也惊惧难当。
曼芝轻轻的把脸贴到曼绮尚未完全凉去的身上,就像她们还是小姑娘的时候那样相互依偎。她感到如此不可思议,那个说话柔柔的,永远对着自己微笑的姐姐从此就不复存在了,她在心里拼命的抵触着这个念头,她不能放曼绮走。
她呢喃的发出疑问,声音低不可闻,既是在问曼绮,也是在问自己。
“姐,你刚才,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曼绮在一息尚存的时候曾经挣扎着要说话,曼芝将耳朵紧贴她的唇,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她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说了五个字,曼芝没听清,急得脸发红。
“姐,你说什么?姐!”
可是曼绮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心脏停止跳动。
护士来推曼绮进太平间,曼芝死死的抱住曼绮的脚,一声不吭,也不放手。
“曼芝,别这样。”同样筋疲力尽的海峰走过来掰她的手,劝她冷静。
手被海峰掰得发青,曼芝的牙齿抖得格格作响,但她依旧不松开,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姐姐带走,带到那个冰冷的无情的世界里去,绝对不能。
海峰突然丧气的一甩手,蹲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
病房里的两方无声的僵持着,谁也不忍心把这个倔强的女孩从曼绮身上拉开。
终于,一个年纪较长的护士走了上前,叹息着对曼芝道:“小姑娘,让她早些入土为安吧。”
曼芝的眼泪终于苏醒,纷纷扬扬的从面颊上滚落,刹那间,她忽然明白了姐姐要对她说的话。
曼绮在最后一刻终于向她承认,“曼芝……我……错了。”
是的,她错了。
她以为只要自己不贪心,只要她默默无闻,总有一块净地属于她和宝宝,在那里,她们可以安静幸福的生活下去。
“姐,错的人是我――是我!”曼芝终于凄厉的哭喊出来,重重的扑倒在曼绮的身上。
她一直以曼绮的救世主自居,一直以自己的是非观念来评判曼绮,可是最后,她没能救得了曼绮,反而是害了她!
海峰哽咽着拉住痛不欲生的曼芝,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绝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曼绮还是被推走了,曼芝伏在哥哥的怀里掩面恸哭,她再也没有机会让曼绮亲耳听到她的道歉了,这将是她终身引以为憾的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