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天睿性子温和,一向是在王妃庇护下的,突然间要自己担起那么多,又是害怕又是伤心,紧抓着王妃的手,泣不成声。
杭莹跪在床前,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哭得凄凉无比。
王妃又把手移向了她的方向,杭莹忙一把握住,唤了一声:“母妃。”
“莹儿,小侯爷待你好,侯爷夫人……把你当亲生女儿待,你要,更加孝顺他们才是,相夫教子,家里的事不需挂念。出了嫁……的人,到底是别人家的了,不要、任性,有事听侯夫人教导。小侯爷,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就交给你了,你……替我多多担待她。”无论王妃有什么阴谋诡计,至少几个孩子,都是真心疼爱的,完完全全的慈母之爱,不掺任何杂质。
杭莹与刘家小侯爷婚后,感情一直颇为和睦,两人一个温润体虚,一个单纯可爱,挺能说到一块去。而且刘小侯爷心里感念杭莹不计较他的病弱之躯,毅然下嫁于他,对杭莹自然更是爱惜呵护。侯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对杭莹自然是器重得很的,虽然刘家家大业大,但也愿意细心教导,以杭莹的聪明,不怕打理不好。
闻言,刘小侯爷直直得磕了一个头,正色说道:“岳母大人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娘子的,保证绝对不会负了娘子。”他容颜白嫩,说话时声音有些虚,但神情真挚,实在是个叫人信任的谦谦君子。
恰这时,门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王妃病重反而是最先听到的那个,猛地要坐起身来,却只是挣了挣。杭天睿赶紧扶了她起来,在身后垫了一个软枕。
脚步声停顿了,王爷蹙眉立在帘外,叹息了一声。魏氏确实是身不由己,但这抹杀不了她在整个阴谋里扮演的角色,华欣、煜儿的死多多少少与她有些关系,想起早逝的前妻和爱重的儿子,王爷是绝不能原谅魏氏的。但母妃说得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魏氏进门这些年,为他生儿育女,对他也算体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倘若连她最后一个小小的心愿自己都不能成全的话,自己也太狠心了。
他慢慢掀起湘妃竹帘,探进半个身子,露出黑色夏衣的下摆。
“王爷,”魏氏的眼圈一红,低头忍了忍,才抬头笑了起来:“让你们父王坐,屋子里都是药味儿,开窗透透风。”她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面上有薄薄的胭脂色。
十九年的夫妻,她怎么可能对王爷没有一点情意呢。老夫少妻,王爷足足比她长十岁,身上充满了成熟男子的稳重气息,亦是个体贴会疼人的,虽然表面上总是淡淡的。这些,却已叫她动情。
她是太皇太后安在杭家的棋子,可这颗棋子也是活生生的人,对那个朝夕相处的男子生出了敬仰爱慕之情,因此,她也活得更痛苦。她不得不服从太皇太后的旨意,这里边自然也有她自己的小小私心,但更多的是不得已;她总是忧心阴谋败露,担心王爷会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只因她心底的在乎。
她做惯了贤妻良母,重病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闻不惯屋里的药味。不知这是长年累月的扮演使得她养成了习惯,还是当真心里看重他胜过自己。
王爷的鼻子酸了酸,上前几步,叹道:“你保养着身子要紧,管这些作甚?而且太医说了你不能吹风的。”王妃的病是心病,她若不生病,王府里也容不下她为王妃,是以,她宁愿病了,好歹死了也是杭家的媳妇,他的妻子。
“你们出去歇歇吧,让我与你们父王说说话。”她笑得一如初见时的娇羞默默,那时候,她还是明媚的少女。
几个儿女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退了出去,除了杭天琪年幼不懂事之外,另外几个都是一眼看出来王妃这是回光返照了。不然方才连说话都困难了,怎么这会子瞧着反而利落了起来呢。
“我打算明年或者后年把王位让老四袭了,你看怎么样?”王爷摸了摸她骨瘦如柴的手,心中酸涩,当初华欣离世之前,也是拖了一两年,越拖人越瘦弱不堪。
王妃先是一愣,继而微笑不语,过了好半晌,才道:“王爷累了这些年,是该好好歇歇了。老四与他媳妇都是能干之人,不会让王爷失望的。老四媳妇的为人我也信得过,是个能容人的,我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与其等到王爷百年之后传位老四,还不如现在趁着王爷康健呢,好歹自己两个儿子能在王爷的庇护下自立门户,不至于将来全无依靠。
她笑着,试探着抚了抚王爷粗黑的眉毛,口里徐徐说道:“王爷于内宅之事一向不在意,往后妾身不在,要好生保重身子。王爷年轻时受了伤,每当冬日里总会发冷难受,记得让药房多多备下药,免得一时要用缺这少那的。哎,紫萱跟着妾身多年,倒是细心,也清楚王爷的喜好,有她继续服侍王爷,妾身没什么不放心的。
妾身身边的丫鬟,想要出去的放了吧,如果愿意留下来服侍王爷,就当替妾身尽心了。姚黄稳妥,亦是忠心,王爷放心使唤吧。”既然要走了,不如最后再当一回贤妻,而且她是真心放不下他。王爷的性子,怕是不会续弦了,屋里再没个服侍的人,生活必会不顺心啊。
杭天睿几个在外间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才看到王爷缓缓步了出来,口里说道:“进去吧。”他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几个儿女冲进屋,才发现王妃已经没气了,嘴角挂着安详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