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豫过电似的震了下,目光缓缓挪动,先是和照片上的女孩一触即分,继而一分一寸地定格在夏怀真脸上。
夏怀真赶紧撩开糊了满脸的发丝,用最诚恳的表情说瞎话:“别人我不敢说,但我认识市局的刑侦支队长,他已经找到葛长春涉毒制毒的证据了,正在赶来的路上——你放心,姓葛的跑不掉,你把他交给警察,还你妹妹一个清白不好吗?”
孙豫五根铁钩似的手指松了又紧,眼角青筋疯狂抽搐,终于慢慢放开。葛长春就像一根软哒哒的面条,从他手中滑落,没骨头似的委顿在地。
孙豫眼中血丝未退,牢牢盯住夏怀真,嘶哑着问:“你说真的?”
夏怀真松了口气,恨不能像葛长春一样瘫倒地上,然而不能……面对一个精神极度紧绷,手里还拿着凶器的疑似绑匪,她必须挺直腰板,强撑出并不存在的底气:“当然!我、我是他女朋友,他亲口跟我说的,错不了!”
夏怀真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她是个重度社恐患者,看到甜品店的韩老板都会手心冒汗,眼下却有胆子跟一个持枪“绑匪”对峙。
传说中的绑架案主谋用一种近乎森然的眼神盯着她,握着枪的手既没有扣下去,也不肯挪开,似乎是在“交给警方”和“就地毙了”之间犯了选择恐惧症。
他俩谁也没留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葛长春是什么时候偷偷爬起身的——本来他要是继续瘫在地上装死,孙豫还能多纠结会儿,但他非得爬起来,还亮出手里的瑞士军刀,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老狗,猛地扑过来。
……更要命的是,夏怀真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小夏姑娘怎么也没想到,这姓葛的居然忘恩负义到这份上,拼着把她拉下水也要作一回死,一时怔住了。
孙豫一皱眉,他本可以顺手把夏怀真推出去,送上门的挡箭牌,不用白不用。可不知怎的,从他的角度自上而下看过去,女孩侧脸的轮廓和照片上的孙芸有种微妙的相似。
电光火石间,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他用力推开夏怀真,开了刃的刀锋随即捅穿肩头,一拉一拽间,带起一溜血花。
又是一道炸雷打响,雪亮的闪电映出葛长春近乎癫狂的脸。他像个真正的疯子,高举匕首,杀气腾腾地当头劈落。
夏怀真憋了好久的尖叫在胸臆中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一气,终于找到发泄口,不顾一切地夺路狂奔。
“——啊啊啊啊!”
紧接着,枪声响了。
许舒荣的方向感确实很差,她在黑灯瞎火的陵园里不知转悠了多久,直到听见枪响,才跌跌撞撞地辨明了方向。
赶去的一路上,小许警官将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脑补出无数种无法挽回的可能性,越想越心惊胆战,刚平复的情绪眼看有山崩地裂的趋势,一边呼哧带喘一边疯狂飙泪,几乎已经预见到自己被沈队持枪追杀的悲惨未来了。
然后,她就看到昏黄的路灯下,沈愔和丁绍伟一边一个,将两个浇成落汤鸡的疑似嫌疑人摁倒在地,利索上铐——其中一个被死狗似的摁倒在泥水里的,赫然是大摇大摆出入市局无数回的“精英企业家”葛长春。
只不过,这位此刻可没了呼风唤雨的派头,被丁绍伟摁倒在墓碑前,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浸透了泥水,连抢救的余地也没有,脱下来只有进垃圾桶的份。他一边剧烈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狂喊:“我才是受害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丁少爷揣了一肚子窝火,早看这老小子不顺眼,眼下得了机会,抬手就是一记暴栗,一点也不怕被指证是公报私仇:“就你?受害人?葛总,你敢不敢当着她的面把这话再说一遍?”
他薅住葛长春头发,把人从地上拖起来,葛长春一抬头,就和墓碑上的照片看了个对眼。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依旧灿烂,只是褪尽了色彩,凝固成死气沉沉的黑白底色。她从冰冷的墓碑上居高临下投过目光,一瞬间穿越了生死,锥子一样将葛长春钉穿在泥地上。
葛长春瞳孔剧烈扩散,糊满血水和污泥的脸隐隐发青,被大雨浇透的头发一绺一绺压在额前,乍一看和市局里的嫌疑犯没什么分别。
原来光鲜亮丽的“知名企业家”和泥腿子似的底层流氓,只差了一层窗户纸似的人皮。
说话间,雨势小了许多,沈愔将半身是血的孙豫丢给许舒荣,自己径直走到夏怀真跟前,一提裤腿,在她面前半蹲下身。
小夏姑娘刚扭伤脚踝,又被孙豫没轻没重的一推,眼下伤上加伤,跪坐在地上彻底爬不起来。沈支队犹如长了透视眼,大略一扫,已经判断出她伤势在哪,随手捞起伤脚,在她肿成馒头的脚脖子处轻摁了摁。
夏怀真从牙缝里抽了口气:“嘶……”
沈愔立刻停下动作,抬头看她:“疼吗?”
他冒雨奔波大半宿,身上同样湿透了,黑发打着绺贴在脸上,从下往上的侧脸角度冷硬而无懈可击。
夏怀真直觉他心情不太好,虽然不知道自己哪又做错了,骨子里“怂”的一面让她本能地服软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沈愔眼神深沉,不辨喜怒,低头用手帕将她脚踝伤处固定住,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道:“你错哪了?”
夏怀真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觑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不该影响警方抓捕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