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这场起于“草根”的微风席卷西山市局,汇成了一股轰轰烈烈的十级风暴——
赵副局长慈祥和蔼地打发了怒发冲冠的缉毒口支队长杨铁诚,纵然他是头成了精的老狐狸,也不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打开搪瓷茶缸,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只得起身重新泡了杯热茶,回来一推门,就见西山市局局长罗曜中面沉如水地坐在沙发上。
从某个角度看过去,此时的市局局长和几分钟前刚离开的杨铁诚有种微妙的肖似。
“老赵,你这回可是捅了马蜂窝啊。”
果然,这位“黑面阎罗”一上来就为这场谈话定了调。
赵锐随手带上办公室的门,还反向锁上插销,这才慢悠悠地踱回办公桌后,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法子啊……”
罗曜中神色不豫:“只是一个三陪女,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被人绑架了,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吗?”
赵锐舒了口气:“老罗,话不能这么说,三陪女也是人,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总不是个办法。何况小沈说得对,这事牵扯到市局‘内鬼’,不能大意。”
罗曜中脸色阴沉,神情冷峻:“正是因为牵扯到内鬼,才更要谨慎——你别忘了,省厅调查组还没走呢,这不是明摆着将把柄往人家手里送吗?”
赵锐从心底叹了口气:“老罗啊,就像你说的,省厅调查组已经进驻市局,这个交代迟早都得给,就算你掩耳盗铃,又能拖到几时?”
两位身经百战的老局长在极狭窄的空间里彼此对视,看不见的刀锋露出形迹,撞击出静水深流的火花。
良久,罗曜中狠狠跺了下脚。
“西山市的雨季到了,”他扭头看着窗外浓重的乌云,喃喃地说,“你们……要做好准备啊。”
“咔嚓”一道闪电撕裂云层,雪亮的光照彻阴霾的城市,雷声从天边滚来,震落倾盆大雨。
许舒荣走出审讯室时,被那惊天动地的雷声震得哆嗦了些。头顶的空调冷风开得有些低,她下意识裹紧身上的外套,小跑着经过走廊,冷不防瞧见单面玻璃前的沈愔,赶紧来了个急刹车:“沈、沈队?”
沈愔戴着蓝牙耳麦,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冲她竖起右手手掌,掌心朝外,是一个“噤声”的手势。
许舒荣训练有素地闭紧嘴。
她默默站在一旁,顺着沈愔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审讯室里,丁绍伟和缉毒口副支队长邓筠分别坐在审讯桌两端。姓丁的纨绔二世祖压根不把警队纪律放在心上,掏出一根烟递过去:“别紧张,就是例行公事,咱们随便聊聊。”
邓筠一言不发地接过来。
这俩的性格都是走外放开朗的路子,私底下交情不错,况且这回调查组直接进驻市局,明眼人都知道事态严重,态度还算配合,因此谈话氛围不说融洽,总还能顺畅进行下去。
邓筠似乎知道沈愔站在外头,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单面玻璃上掠过,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你随便问吧。”
他都这么说了,从来不知道“客套”二字怎么写的丁大少爷立马打蛇随棍上:“之前黑酒吧的案子,是你主要负责的吧?”
“对,”邓筠痛快地说,“当时杨队在追查一个拆家,就把这几个涉毒的三陪女交给我了。”
丁绍伟:“除了你,周小慧还和局里哪些人接触过?”
“那可多了去了,”邓筠说,“小潘、小陈、老李……只要是队里的人,或多或少都说过几句话。”
丁绍伟紧追不舍:“都说了些什么?”
“主要是问了问她们干这行多久了,平时都和哪些人接触,”邓筠用力掐了掐鼻梁,“哦对了,当时不是正在追查绑架案吗?我还拿出王晨的照片给她看,问她认不认识,她当时好像……”
邓筠话音不自然地一顿,丁绍伟立刻前倾身体,摆出一个略带压迫性的姿势:“她当时怎么了?”
“她当时的表情不是很自然,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一直说不记得没印象……”邓筠皱起眉,认真回想了片刻,“我想起来了,她当时没说实话!”
丁绍伟目光锐利,单面玻璃外的沈愔也往前迈了一步。
“何以见得?”
“她当时的肢体语言非常紧张,两只手扭在一起,指节发青发白都一无所觉,”邓筠说,“后来我拐着弯试探了她一下,她一时没防备,居然蹦出一句‘像这样的大人物,我们哪有资格认识’——前后证词矛盾,可见有所隐瞒。”
沈愔眯起眼角,浓密的睫毛勾勒出一道狭长锋利的弧度。
丁绍伟收敛了笑意,神色近乎严峻:“那你当时怎么没顺着这个疑点追查下去?”
邓筠重重叹了口气。
“我本来是想查的,但后来不是说,找到绑匪藏匿人质的地点了吗?正巧,我追查很久的一个拆家也赶在这时露面,精力和人手都分散出去,一时就忘了,”他懊恼地敲敲头,“说实话,丁哥,王晨当时背着‘绑架’这重罪名,是板上钉钉的犯罪嫌疑人。那几个陪酒妹不想惹麻烦,谎称不认识也是很正常的吧?”
这倒是实话。
可惜时过境迁,王晨尸骨成灰,连周小慧也下落不明,这时候再追究那女孩为什么隐瞒,已经没多大意义了。
沈愔垂下眼睫,射灯当头打落,他黑白分明的眼底笼着大片的暗影,只有瞳孔里闪烁着一点碎冰似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