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巧珍走了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里,满仓每天都饱受着相思的煎熬。每天,他有事没事都去连部溜达一趟,希望能碰巧接到巧珍的电话,或看到巧珍的来信。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巧珍就像“孤帆远影碧空尽”的一叶方舟,从此竞没有了音讯。这让满仓的心开始了各种惴惴不安的猜测,殊不知,巧珍打给他的电话和写给他的信都被每天坐在办公室的李继山拦截了。
十年前的洼子沟,全连只有一部电话,那就是放在李继山办公桌边的那部公用电话。全连人的所有电话事宜全部由此拨入或拨出。李继山便利用他连长的职权和天生虎超超的劲儿告诉连干部们:无论谁接到了巧珍的电话,都要回复说满仓出门打工赚钱去了,说回来要给巧珍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八十年代的洼子沟人生活过得不仅不富裕,而且很穷,所以根本就没有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何况,就凭李继山和谢三娘的为人,他家的事大家碰上都恨不能绕道而行,谁还敢顶风而上?于是,一切便都在李继山的控制和操纵中进行着。
就这样,巧珍每次关于满仓的电话询问,得到的都是一个答案。巧珍不仅相信了,还幸福得流泪了。她就像一只可爱的猫咪,在众人暖洋洋的谎言包围中,眯着眼傻傻地做着幸福的美梦。
转眼,天更凉了。因为一直没有收到巧珍的来信,夜晚,便在满仓的满腹相思中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冷。实在睡不着的时候,满仓便干脆坐起来,面壁抱膝,间或长吁一口气,似乎想挪开不知何时压在心上的那些沉重的东西,可是那些东西像在心里生了根,终是无法移动。
深秋的夜,很静,一切蛙潮虫鸣都不知躲向了哪里,只有一阵阵连夜向南赶路的大雁经过,悲凉地落下些许啾鸣。
这个夜晚,满仓辗转反侧,一夜未眠,赵牌娘夸张的笑声就像一阵夜猫子叫总是在他耳边响起。
昨儿傍晚,赵牌娘百年不遇地来到满仓家,脸上刮着这个家里人平时没有见过的春风,人还没进屋,笑声便报信般先飘了进来。进屋后,屁股还没坐稳板凳,就粗声大嗓地对满仓母亲说“妹子,您家这回可是要时来运转了哪!”没等满仓娘接话,她就麻袋倒豆子般又说又笑地把事情和来意说了个明白。说完了,也不笑了,瞪眼等着这一家大小的反应。铁生夫妇没有吭声,也看不出喜色。满仓则从凳子上忽地站起,没好气地说:“这算哪门子的时来运转,我们不稀罕!”说完气哼哼地向门外冲去。
满仓两只脚刚迈出门槛一只,便被早有准备的赵牌娘抓住了衣襟:“满仓,姨哪,知道你心里有巧珍,可也得人家心里有你才成不是?”
“谁说巧珍心里没我了?”满仓变得脸红脖子粗,一副要打架的架势。
赵牌娘嘴一撇,寡着脸说:“哟,满仓,你赵姨可不是没事瞎嚼舌根的人,人家巧珍早就变心了。不信,问问你自己,巧珍走后给你打过电话写过信没有?”
满仓被噎住了,他想想也是,不觉站在那儿愣怔起来,连赵牌娘走时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可不管怎么说,事情不能凭赵牌娘的一句话。满仓就决定天一亮就去找巧珍的父母问个明白。
满仓就这样想着一宿未眠。因自己的小屋没有窗户,他便一遍一遍地起来去看天色。每回起来都弄得那张老床极不情愿地吱吱扭扭叫个不停,前屋母亲就骂“满仓,你干嘛,睡个觉也不消停,尿憋的你呀!”
好容易熬到天亮,满仓爬起来摸起墙角的一只浑身钻满了眼儿的铁桶就往外走。“一大早,死哪儿去?”身后,母亲的声音和着灶烟一起飘来。“下田捞河蟹去!”满仓瓮声瓮气地回一句,头也不回。
说是下田捞河蟹,满仓出了院子就直奔巧珍家去了。
巧珍家的前院里,谢三娘正端着陶瓷缸子满院转悠着刷牙,看见满仓进来,惊愕地张了张满是牙膏沫子的嘴,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便转身进了屋。一会儿,李继山边往身上套着衫子边走了出来。“满仓来了?这么早,有事啊?”他问。
“叔,我来问问,巧珍来过电话和信没有?”满仓鼓足了勇气问。
“没有啊。巧珍啊,好像新交了个男朋友,大概挺忙吧!”李继山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像说一件和满仓毫无关系的事情。
“什么?新交了男朋友?”虽然心里早已有了不祥的预感,满仓还是宁愿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是啊!”没等李继山说第二句话,谢三娘便从屋里走出来把话截了过去,她边用毛巾擦着留在嘴边的牙膏沫子,边说,“满仓啊,巧珍她表姐在省城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巧珍很中意,八成是不想回来了。”
如果说李继山的话像一股寒风让满仓感到了阵阵冷意,那么谢三娘的话就是突降的一场暴雪,刹那间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令他像冻着了似的上下唇哆哆嗦嗦地结巴起来,面部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僵硬。“啊?真,真的?”他有些不相信地问。
“唉,满仓啊,”李继山接着谢三娘的话头唉声叹气地说,“本来你不过来我们今天也打算去你家把这事说清楚的来。我们也不想这样,可女大不由娘啊,你就别惦记了吧。”
满仓实在不想接受这样的结果,面对着李继山夫妇看似同情实则轻视、傲慢、不屑的表情,他感觉自己既像一个朝贡的败臣,奉上了尊严,却尽扫了颜面,又似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鸟,放着广阔天地不飞,非要一大早跑到这里来碰壁!他的脸便先是从红变白,很快又由白转红,一股激愤宛如一头猛兽,在他胸腔里来回冲撞着,难受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愤愤地一个转身跑掉了。
(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