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啊!”“这还有假!”“那么大的牙印还在呢!”“小使认为,此事应归大理寺管,我管不了,管不了。”那灰袍神使摇着头要走。沈元夕琢磨着这句话,心道,什么叫管不了?死者生前无论是被幽族咬死,还是死于其他原因,都不归神使管才是。难道说……沈元夕道:“是十二家臣?”走远的灰袍神使听到,微微顿足,转头看了她一眼,压低帽子,快步走了。沈元夕蹬车,见官府来人收敛了尸首,又听百姓道:“这呀只是刚开始,往后还要有人死呢。”“唉,一朝回到中宗时期了……”中宗时期,据传华京也被一部分幽族入侵,虽被三殿下悉数拿下,但受到惊吓的中宗,在位的最后二十年,一直严行宵禁,曾有一三品老臣因某夜迟归,灯熄灭得晚了,被家中仆人说漏嘴后,遭罢官流放。沈元夕心中默道,一定不会这样的,有三殿下在,危机很快就会过去。萧明则一夜未眠,太阳刚露个边角,他就望眼欲穿等三殿下来。太阳升起后,萧明则终于盼来了三殿下。他知道三殿下不喜多言,于是萧明则连珠炮似的问完昨夜的情况,又问将来。“朕只想知道,是中宗时期华京夜袭,还是英宗时期的半月鬼袭。”三殿下不语。萧明则心凉了,没有了半点玩世不恭笑眯眯的模样,坐正了严肃道:“三殿下,是要告诉朕,今时今日,朕与百姓要面临的,是大昭开国前的漫长永夜吗……”三殿下道:“我只能告诉你,不会是中宗,也不会是英宗,你没他们幸运。但也不一定会重现三百年前的幽暗之战。”萧明则敲着桌上的镇纸,脊背上的汗悄悄滑落。“三殿下。”萧明则说,“朕要启用昭字军。”大昭之所以叫昭,是因昭字意指阳光明亮,曾被世祖用来命名麾下军队,抵御幽鬼。宴兰公主远嫁后,昭字军就地解散,保留旗帜字号,成为历史。“可,但也不必过于浩大。”三殿下道,“你不是中宗,可别被吓到全天下演武。”“朕不会做中宗,但也绝不会无所作为。”萧明则捶桌道,“三祖宗你怎么把我比中宗!”中宗只是被仅仅一次的幽族闯京吓到,死前就再也没敢开过宵禁,每晚入睡都派人央求三殿下进宫守护。他可不会沦为这种没出息的君主。“你要对付的,不是幽族。”三殿下道,“幽族的事归我来办。你要忧心的,是他们带来的那些不好的可能。恐慌,疾病,谣言,这些都会动摇国本和气运,你身为人主,应未雨绸缪……”“朕知道。”萧明则应下,又怕应声太快,三殿下骂他敷衍,补充道,“三祖宗放心,朕心里清明得很。”好似交待完了。萧明则又问了幽主和宴兰公主的状况,结果不好不坏,要做两手准备。如若幽主活着,那他还有安稳日子能过,也可松口气,知道大昭在他治下,并不会进入幽暗之战的境况。但如果幽主过几天死了,他就要做好迎战的准备了。思及此,萧明则问:“三祖宗的婚事,要如何……”是要延期吗?这种时候,幽主生死不明,大昭又行宵禁,哪里还能喜气洋洋大婚。延期是必须的,只等着三殿下表态了。三殿下似也在苦恼这个,蹙眉不语,许久,他道:“简办,这个月就办,我要让她尽快入住三王府。至于大婚,就让礼部还按说好的规格备着,将来万事平息,必补给她。”萧明则想说,这么大的婚事,又是三殿下您的,哪里能如此办,娶正从未有补办一说,这也不吉利。但话还未说出口,就听三殿下霸气自语:“反正我有足够长的时间,办千次万次都可以。”萧明则闭嘴了。他理解三殿下的用意,沈元夕一日不过门,三殿下就一日难安,故而婚期不能拖,只能加快。缓了缓,皇帝道:“三祖宗,我这就让钦天监给您在这个月选个吉日。”在三殿下这里,他最会顺杆爬。作者有话说:注释:文中神使,可当僧人理解。本文设定中无佛教道教之类,但民间有本质相似的各种教派,寺庙神灵众多且杂乱,主流信仰是大小月神,在神庙里侍奉工作的就叫神使,或者神侍。婚服不多时,西市壮汉被幽鬼吸食抛尸这事就传开了。看热闹的和听热闹的都没个章法头绪,往哪扎堆的都有,又有人说北边谁家的狗也被吸干了,南郊还有些无家可归的也被吃了,只剩下残肢断臂。
巡捕营接到命令,早起查检京城各处上报的情况,几个报命案的,道路全堵上了,马夫带着沈元夕七拐八拐,绕了大远,经东南角的石板街回府。沈元夕未到过街南面,对此处道路不熟,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她将车窗开了半扇,缩在马车深处,视线从窗后边缘打量着外面的景。哪种位置适合观察地形,又不容易被敌方发现,这是沈丰年教出来的。只要沈元夕感兴趣,沈丰年都会仔细教给她。因程念安的缘故,沈丰年费心费力教导在兵法上并无天分的沈元夕,也无人说那种“你又不舍得让姑娘上沙场,有必要如此认真吗”的丧气话。沈丰年有大智慧,他向来的主张就是,别管有没有天分,是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只要想学能学就好好学,能领悟多少就多少,反正多少都有用。潜移默化的,沈元夕也在不知不觉中,习得了许多父亲的人生经验。看景是为辅助记路,记路是为完善方位,不熟悉的地方多看几次也就熟悉了。沈元夕观察着道旁的房屋,多是民居,再远望分叉的巷子深处,杂乱无章,有几处巷口挂着晾晒的驴皮,毛皮的腥臭味和家养牲口的尿骚味混在早晨湿润发凉的气息中,重重压在整条街面上。车轮好似碾到了硬石块,剧烈颠了下,马夫缓了速度嘟囔着告罪。沈元夕双手扳扶着窗棱,低头见被车轮滚过去的“石块”,咦了一声,高兴道:“先停一下,是我的兔子!”陈嫂懵道:“什么兔子?哪里的?”沈元夕提了裙摆,扶门下车,跑近了一瞧,还真是她的玉兔镇纸,只不过断作了半只,只剩个兔头,右耳还磕出了个缺口。沈元夕捡起这半截兔子,捏着衣袖抹去了灰尘擦痕,又弯下腰在附近找寻了起来。陈嫂凑前看了,恍然道:“是将军送姑娘的生辰礼啊……怎么到这处来了?”沈元夕低声道:“你且帮我找找,找不到就算了,莫让人知道……”大将军千金的生辰礼,当然不能出现在此处。陈嫂声扬高了道:“哎呀,是少爷书房的摆件,怎么从车里滚下来了!”沈元夕没有找到后半截,但她在寻找的过程中,忽然多出个疑问。兔子能掉到这里来,就证明昨夜,那绿脸把她从将军府挟持出来后,来了这里。沈元夕指着刚刚来的方向问陈嫂:“皇宫是在那边对吧。”陈嫂点头,“对啊,是那边,能看见那个塔尖。”陈嫂用来确认皇宫方向的标志就是白塔烟铃,是昨夜三殿下守的阵地。“咱家是在这边,对吧。”沈元夕转过身,又指了个方向。“是啊姑娘,这边是咱绕远来的,离将军府还远着呢。”“城门是在这头,是吧?”沈元夕又指了个方向,那是东城门的位置。其实,不管是哪一处的城门,都离这道街很远。估算了距离后,沈元夕低眉沉思。绿脸挟持她的目的,应该是为了用她的性命威胁三殿下,牵制三殿下护塔。但这样的话,绿脸应该带她去往皇宫方向才对,为何来了这里?坐上马车后,沈元夕仍在思索,她回想着昨夜绿脸带她疾行的时间,并不算短,而且出了将军府,一开始并不是往这头跑。“好奇怪。”沈元夕道。人质到手,却不尽早拿她威胁三殿下,而是绕着华京兜圈。这不合常理,还会加大任务失败的可能。而且,当时她脱身后,那个绿脸是有机会拼一把,在三殿下到之前,把刀抵在她咽喉处的,但绿脸并没有,他好像很快就放弃了。假如她是昨夜的幽族人,劫到人质后,就一定会以最快速度到达白塔,不敢耽误半点军机。之后见到三殿下,就把刀横在人质的脖子上,让三殿下退开或是解开白塔封印,若三殿下根本不在乎人质,她就干脆利落抹了人质脖子,接着,或决一死战破坏封印,或判断任务失败,通知伙伴快速撤退保存力量。沈元夕越想越不明白:“幽族做事没有谋划策略的吗?”她学着父亲,复盘昨夜的“战局”,计算双方的得失。总共来了二十二个幽族刺客,幽族劫持她后,却并没有让她发挥人质作用就被斩杀了二十一个,还剩一个在逃跑前带走了薛子游。不对劲,处处透露着不对劲。回到将军府,沈元夕有条不紊做了安排,应付完各方问候,到晌午才有空吃东西,刚咽了半勺粥,就听府中叮叮咣咣一路响过来,又一路安静。正要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迎面就看见了三殿下。他这次是一步步好好地从将军府正门走过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宫里人。沈元夕看到还有外人,打算屈膝行个礼,却不想三殿下一个闪身,和她并肩而立,转身与她一起面向那几个宫人,点了点头。一个宫人把托盘递来,喜笑颜开道:“昨夜幽族刺客来犯,惊扰到三王妃,陛下深感忧心,着令这月二十九,大吉之日,三王妃与三殿下交换婚书,依幽族婚俗申时拜堂,入三王府。”沈元夕只是稍稍惊讶了一瞬,抬眼望向三殿下,三殿下捏了捏她的手指,轻声道:“是我担心你,想让你尽早完婚……此事我会尽快解决。”“……来不及。”沈元夕先想到了她的婚服,“衣裳要赶不及了!”“来得及。”三殿下道。沈元夕不解,宫里的大宫女前些日子才来量的尺寸,临走时说要日夜赶工,也要两个月才成。“虽是提前,但我并不打算委屈你。”这话已经是句承诺了,三殿下眉目流露出几分自信,他显然十分有把握,会在二月二十九前把必不可缺的都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