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我义父,等我义父回来,我写信给你,或者接你来看。”“行啊!”燕帆爽快地应了下来,死水一般的眼睛里,起了光彩,连语气都比刚刚有了精神。她欢快地告别,跑向马车,坐进去又从窗户口探出胳膊,朝着薛子游摆了摆。薛子游目送马车走远,在门外静静站了半晌,抬手看了眼书上的字,磕磕巴巴背了起来。正午,沈元夕埋头看书,三殿下躺在她膝上熟睡,呼吸绵长。看着看着,一颗金豆砸在了书页上。沈元夕愣了一愣,抬头。宴兰公主叉腰站在窗外的树杈上,向她招了招手。沈元夕无声指了指自己。宴兰公主点头。沈元夕收起书,把三殿下推开,却在低头看到他脸的刹那,晃神了一会儿,什么动作都没有。本要推开他的指尖忍不住抚摸着他的头发,唇边也挂上了笑。“哟。”宴兰公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凑上来压低声音笑她,“如何,我儿子还拿得出手吧?”沈元夕心里默道,何止拿得出手,她都被迷成这副模样了,当着人家母亲都出了神。“美色先放放,我带你找别的乐子。”宴兰公主说道。枕在沈元夕膝上的三殿下蓦然睁开了眼,不高兴道:“什么乐子?”作者有话说:果子宴兰公主说的乐子,是给她看自己手绘的华京早市图。不放心的三殿下亦步亦趋跟着,见是张画,瞬时放心,就地躺下睡了。“不在于画得好还是不好,主要是喜欢。”宴兰公主展示着自己的画作。这画长二十余尺,还未装裱,像一块衣料挂在架子上。沈元夕从一角边看边挪,慢慢走到了另一角,惊叹道:“画了好多人!”宴兰公主也将自己的画作看了一遍,满意抚掌。冷不丁的,她问沈元夕:“你呢,你有什么喜欢的吗?”“看书。”“书若看完了呢?”宴兰公主问。沈元夕说:“书怎么会看完呢?每年都有那么多的书,一辈子都看不完……”“不,只要是别人的东西,总有看完的一天。你总不能是每一本书都喜欢看,对吧?那么,如果你喜欢的那些书都看完了,你还会去做什么打发漫长岁月?”沈元夕伫立在这幅画前,看着画中清早就忙碌着赶集生活的众生,陷入了思考。宴兰公主席地而坐,并不催促,等着她的回答。原来如此。沈元夕想,宴兰公主叫她来,就是为了告诉她这样的道理吧。要有自己能做想做的事,永远不会厌烦。别人的东西总有享尽的一天,她需要有“自己”的东西。“除了书,我想不到别的。”沈元夕愧疚道。她可能要辜负宴兰公主的一片心意了。宴兰公主眉眼温婉,笑着正要开口安慰,就听躺在她身后的三殿下幽幽开口。“她才十七岁,不必如此着急。”宴兰公主按住儿子的天灵盖,笑着道:“有你什么事,闭嘴。”她转过头,笑容更加灿烂,对沈元夕说道:“没关系,你的时间会很多,慢慢找就是了,总能发现你喜欢的。我的话,喜欢随便写写画画,还喜欢建宫宇……日后你到幽地来,那山顶绵延起伏的明黄宫宇,就是我建的。”“您一个人做到的吗?”“是啊。”宴兰公主道,“时间太多了,从烧砖瓦到砌墙涂料,就算慢慢做,一百年两百年的,也能建起来。”三殿下叹了口气。宴兰公主目光凶似要吃了他,嗷呜一下转过身怒道:“你什么意思?!”三殿下:“……及膝高的宫宇,只能看不能住人。”“多高?”沈元夕惊讶。宴兰公主这才道:“我不喜欢太大的东西,小小的,看起来更讨喜。”
“给老鼠住的。”三殿下说。宴兰公主磨牙,指天请来“神”,凶狠叫道:“浸月!”一只睡眼惺忪的小鸟团子扑棱着翅膀飞落到她肩头。宴兰公主道:“让他别说话!”小鸟团子眨巴了眼睛,问:“可他本来话也不多啊……”宴兰公主:“他话不多,你的话可真多!让你禁言就快些禁言,休要啰嗦!”浸月又飞到儿子发丝上,一爪子撩开他脸前的那缕银丝,提议:“不如我们出去,让她们玩?”三殿下慢悠悠起身,捏住小鸟团子打着哈欠走了。“小元夕。”宴兰公主再转来,又是一张慈祥和蔼的脸,“作为临朔的生母,我还未正式同你说过……”她正襟危坐,如一位平凡的慈母,温柔道:“谢谢你,我作为过来人,知道与幽族人成婚同眠有多辛苦不易……往后有什么不懂的,想问的,可以问我,我都会把知道的讲给你。”“我成婚时,比你年纪大多了,尽管如此……也遇到了许多难处。”宴兰公主道,“这次我不会诓骗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把我,当母亲来问。”她笑着说。沈元夕思索良久,小心问道:“您到底是怎么生的三殿下?”宴兰公主听到后,索性挨着她坐下,神神秘秘耳语道:“你看到花了吗?”“……我看到的是树。”“是吗?”宴兰公主一愣,“原来是不一样的吗?”“这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沈元夕忐忑。“应该没有。”宴兰公主道,“反正长什么都一样。大概类似于,这孩子生根发芽了。”沈元夕拍了拍热乎乎的脸,暗骂自己这张脸皮太薄,实在不争气,又红了。她清了清嗓子,又问:“然后呢?”“花开结果,然后那东西,你看见你就知道,那果子是你孩子,你也知道它会长什么样子,然后就等,等到再见到时,发现它沉甸甸的,要熟透了,你心里就会着急,就想,快点来吧。”宴兰说:“然后就来了。”“……生的是孩子?”沈元夕问。问完,她觉得这问题太傻,不是孩子又会是什么,于是自己歉意地笑了笑,说道:“哈哈,肯定是孩子,我太……”“是果子。”宴兰公主面无表情回答她。沈元夕僵住了,再次确认:“是——”宴兰点头:“没错,是果子。”“它……从哪出来?长没长孩子的脸?”“女人怎么生孩子,它怎么出来。”宴兰说,“这果子算它的胎皮,出来后,就会不停地饮血,从果子的那根脐带上钻出两只小尖牙,饕餮似的食血。一天要好多血,咱们给不起,就让当爹的来。”喂个十年八年的,喂壮实了,孩子自己啃破皮,就出生了。生下来就能跑会跳,很快就跟着父母学会了说话。见沈元夕被吓住,宴兰公主摇头道:“他们确实不像人,但仔细一想,其实并不可怕。你见过牛马羊,或是猫狗产崽吗?”沈元夕点了点头。“见过小马驹……”“你看它们那些小东西,生下来只要睁开眼睛,能站起来,就能跑,很快就长大了。”宴兰公主说道,“所以,并不可怕。”“为什么……幽族会像那些……嗯,猫狗呢?”“这是因为,他们是第一批造物。”“什么?”沈元夕来劲了。她看的那些志怪小说,哪有这种精彩!宴兰公主笑眯眯道:“天地造物,先从走兽始,它们就像打胚子,等差不多了,天地就创造出了黑夜与月有关的幽人。再后来,天地的想法变了,才又创造出了不惧白天太阳,生死也更容易的我们。”沈元夕慢吞吞想了,点头道:“好有道理。”“看起来,幽人比我们长寿难死,实际上……他们是天地捏出的一种失误。”“这样想……也太可怜了。”沈元夕说。“所以,与天地的失误长相厮守……”宴兰公主轻抚着沈元夕的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沈元夕迎上她的目光,“很喜欢三殿下,所以,谢谢你……母亲。”“哈哈哈!”宴兰公主拍手大笑。“我想想,要送你什么好呢?”她自言自语道,“活这么久,我眼里就没有稀罕物了……这可怎么办呢。”沈元夕忙道:“不用费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