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李林甫道。
李缜应了声,再次落座。
“你说得对,本相不能死,死了便是王莽了。”李林甫说着,神色忽地一厉,“本相不能死,那便让别人去死,好叫世人知晓,谁才是王莽,谁才是周公。”
李缜看着三婢,见她们神色淡然,便知道,李林甫这句话,先前已经说过多次了。于是就不回答,等李林甫继续说。
李林甫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月堂中,一时无声。
“报~!”青圭在堂外高声叫道。
“进来。”爱奴应了声,她的声音,果然婉转温柔,怎么,也不像暴戾的煞婢。
青圭匆匆而来,伏在李林甫耳边说了几句,而后就站在李林甫旁边。
“王子奇的管家,遭不住酷刑,死了。”李林甫继续烤火,冷冷地看着李缜。
李缜心道,就凭吉温那打法,人能撑住不死才是奇事。
“但吉县尉,也审出了数十页的供状。”李缜道。
李林甫“咻”地站起来,目中满是怒火,他被李缜这一激,终于意识到,跟李缜比起来,某些人确实废物,除了打人,就是抄家,抄就抄吧,自己拿两百贯!才给右相分一百贯!!还要右相背骂名,并感谢他!!!
“你的‘三日三月三年论’本相听说了,不错。你不愿查,本相让人用你的方法查。”李林甫说着,手一挥,青圭会意,躬身退去。
李林甫决意用翻宗卷、访邻里亲友的“笨”办法来查案,这表明,在他心中,是非要将恶钱案,牵连到李亨身上不可了。
“李缜,再问你一遍,是否愿替本相,砍了这柳树。”李林甫眉眼一挑,如同饿狼看着羔羊。
“不愿。”李缜答得肯定。
此语一出,本温暖的月堂立刻冷如寒冬。李林甫愣住了,甘奴手中的短矛向前微倾,作刺出势,遗奴则双眼一厉,死死地盯着李缜。只有那爱奴,樱唇一张,露出上层皓齿,眉头一锁,似有忧色。
说实话,李缜也不愿看到李亨即位,因为这位唐肃宗在位期间,战场上,屡次临阵换将,瞎指挥,纵容监军宦官胡作非为,白白葬送十多万唐军精锐,数次错失平乱良机。
朝堂上,任人唯亲,放纵勋贵宦官操持权柄,唐代中后期的宦官干政,便是自他而始。可以说,安史之乱之所以能持续七年多,祸及整个北方,将好端端一个盛世,摧残成乱世,这李亨,至起码有一半责任。
“小子敢问右相,柳树太茂盛了,就非得将其连根拔起,而不可只裁减它垂下来的丝绦吗?”李缜补充一句,缓和紧张的气氛。
“放肆!”李林甫再次失态,因为扳倒左相和韦坚,是他数年前就敲定的首要任务,整个右相派系,无数人都在为此努力着,岂可因李缜一言,而轻废?
“废太子有王毛仲、葛福顺等北军旧臣。东宫有皇甫惟明,韦坚等亲旧。但这些,难道只有右相知道吗?”李缜毫不避讳,直接说那令所有长安权贵,都忌讳莫深的“三庶人案”。
“狂悖!!”李林甫“咻”地站起来,“妄言逆案,是想死吗?!”
“右相以为,小子是怕死的人吗?”李缜针锋相对。
甘奴短矛斜举,显然在她看来,李缜已经变得极其危险。有她带头,一直暖味的爱奴也放平短矛,遗奴则用短矛护住李林甫。
“收起来!”李林甫双手一挥,制止众女婢。
“圣人英明。”李林甫朝北拱手行礼,“唉!”
没有人敢狂悖地认为,李隆基会在同一个地方,连着栽两次跟头,因此,当数年前,他不顾李林甫的反对,立已经二十八岁的李亨为太子的时候。便表明,在李隆基心中,就算李亨有名臣良将为故友,且已经成年,但也不足为虑。
圣人的心思,李林甫自然知晓,所以他现在做的,就是不断地提醒圣人,当年的那棵小树苗,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该砍了。但李缜的话,却让李林甫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树茂盛过头了,相比连根拔起,圣人似乎更愿意修剪枝丫。
这念头一起,李林甫就立刻找到了“证据”,那便是当年王毛仲一党谋逆伏法后,就算有武惠妃不断吹枕边风,李瑛却还当了将近七年的太子,直到他再一次向遥领平卢节度使的十三弟李璬索要甲仗,李隆基才下定决心废太子。
换言之,就算李林甫抓住了韦坚、皇甫惟明等人的罪证,李亨只需乖乖交出韦坚等人,圣人便很可能会饶了李亨,甚至心中更加肯定,李亨已不足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