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齐国有一条预言:为上天眷顾,得重生者,一统金樽。”白衣男子觉得这个预言应该是所有预言中最为简单明了的了,他都不需要解释。见皇甫流云的脸色好转,仿佛先前苍老得奄奄一息的男人并不是他似的,白衣男人有些感慨地挑起了右眉,道:“看来这个死去的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皇甫流云微微垂下眼皮,道:“那是朕的儿子。”
“嗯?可你们这些人不是常说,皇家无父子吗?”白衣男人总是一口一个“你们这些人”,就好像他自己不是人,而是另一个物种似的。
“朕也是人,为何不能对儿子有亲情?”皇甫流云振作了一些,他听白皓说话的口气,顿时就有些不悦,对于他的质疑,更是表现出了一丝不满。
若说到父子亲情,就算是皇甫流云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其他几个儿子都没什么感情,若死的是其他儿子,皇甫流云根本不会有多少哀恸,最多就在心里难受与可惜一阵,可死的是皇甫宸,他却支撑不住了。
因为他,几乎将所有对儿子的爱护与对儿子的期望都加诸在了皇甫宸的身上啊!
皇甫宸是陈氏所亲生的儿子,但当时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宜贵人,所以根本不具备亲自抚养孩子的资格。加上当时,皇后魏氏所生的嫡子刚刚夭折,为了体恤皇后,他就下令将皇甫宸报给了魏氏抚养。又作为补偿,他封了宜贵人做宜嫔。
只是魏氏因为失去了孩子,也因为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导致了不能再生育,所以变得脾气暴躁,看到还是小婴儿的皇甫宸就非常生气,时常打骂于他。
这些事情传进了自己的耳朵里,他也没有太在意,皇后一门忠烈,她又是独生女儿,难免脾气大一点,加上再也无法生育孩子,也是个可怜人,所以他不会为这些小事情而责难皇后。
直到有一天,他深深地记得,那是雪后的第一天,屋外吹着冷冽的寒风,那呼呼作响的西风吹动着树枝,枝桠上积附着的白雪摇摇欲坠。
过了晌午,皇甫流云刚刚批完奏折,就想出门透透气,却在御花园看到了一个躲在树下小声哭泣的小男孩,他只有四岁大小,穿着单薄的黑色衣服缩成了一团。
这时候一阵大风吹过,男孩头顶的枝桠摆动了一下,那依附在树上的大雪就轰然抖落,洋洋洒洒地打在了男孩的身上。这样的雪砸下来,对一个孩子来说,应该会很痛,可他却无动于衷,只是抱着双膝不住地哭泣颤抖,仿佛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好像,他的天已经塌了。
皇甫流云记得,自己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孩子的父母呢?怎么不好好看管照顾?他只以为来这御花园的,或许是哪位亲王家的孩子罢了。
走到男孩的身边,皇甫流云将他脑袋上的白雪掸去,然后问道:“你在哭什么?”
男孩似乎受了惊吓,猛地抬起了还带着泪水的脸颊,他看到了自己后就慌忙擦去了自己面上的泪水,有些惧怕,又有些孺慕地跪了下来,那声音很好听,清脆却也带着一丝奶声奶气,可爱极了:“儿臣见过父皇。”他没见过皇甫流云,但他知道,能够穿着龙袍的男人,在南平,只有一个。
其实,在他看到男孩脸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这应该就是从出生开始,自己就从未见过第二面的三皇子皇甫宸了。
他张了张口,微微有些恼怒,恼皇后竟然这么不知仁厚与宽爱,将一个小小的男孩扔在了冰天雪地中就撒手不管了。
皇甫流云弯腰抱起了男孩,首先感叹了一声这孩子怎么这么轻飘飘的,然后又想,这大概是自己第一个抱在怀里的人,哪怕是自己的妻妾,他也没有抱过她们。一般宠幸以后,他就让人把她们抬走了。
“你怎么在这里哭?”皇甫流云想起自己给过这个男孩最尊贵的名字,却没能给他最尊贵的生活,心中第一次,有了一些愧疚,因此,他软下了口气,喊了一声:“宸儿,回答朕的话。”
“没有哭。”男孩有些不习惯被人抱在怀里,他轻微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反驳道:“父皇,儿臣,儿臣没有哭。”他心中有些喜悦,父皇喊他了,喊他的名字了!从没有人喊过他的名字。皇后嫡母叫他小贱种,大家都无视他,只有奶娘会轻轻地喊自己小殿下。
想到今早刚刚被皇后杖责致死的奶娘,皇甫宸就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这一回他忍着没有哭出声音来,他不想让皇甫流云看到自己哭,因为哭泣是不对的,是懦弱的。
“到底怎么了?告诉朕,朕为你做主。”皇甫流云并不是个对孩子有耐心的人,他见男孩不肯说,就有些不耐烦起来。
小孩子总是敏感的,他扑在父亲宽阔的怀里,知道感觉到了皇甫流云的心情变化,生怕受到厌弃似的,他忙回答道:“因为儿臣的奶娘死了。”他没有说是被皇后杖责才死的,因为潜意识里,他有些惧怕皇后。
“哦?”皇甫流云微微皱眉,看向了身边的吴海。
“回皇上,三殿下的奶娘偷了皇后娘娘的一串翠玉珠子,这才被杖责,却不想,最后死了……”吴海斟酌着开口回答,他也摸不清楚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皇甫宸剧烈地扭动起来,挣扎着要为他的奶娘,唯一对他好的奶娘说话:“是皇后娘娘冤枉奶娘!是她冤枉奶娘!”在男孩乌溜溜的眼睛里,迸射出了痛恨的神采,看得出,他因为今天奶娘的死而恨极了皇后。
“那你说说,你怎么知道是皇后冤枉你奶娘的?”皇甫流云挑眉,抱着儿子慢慢走回了乾平殿。
一路上皇甫宸都抿着小嘴没说话,直到进了温暖的乾平殿,他才抖了抖身体,觉得有些颤栗,又有些舒服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