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妙也不管他,只低下头去看那些礼担上的礼单。
她大概八字和他不太合,每次遇到他的时候,净是些吵闹事。她今天打算在他的地盘上,最好不要招惹她,只是好好地站在这里等秦氏回来,然后把礼单回报清楚,那边查收了就算了了事,然后她就能回前厅去了。
这边厢她才刚刚拿起头担上的礼单,正扫看了两三眼,突然有个人从后面一伸手,直接就把她手里的礼单给抢了过去!
知妙回头一看,曾齐越正拿了她的礼单,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得意洋洋般地看着她。
“还给我。”知妙叫道。
“想要可以,把你刚刚所说的话再说一遍。”曾齐越居然只是为了那两个字,就从山石上跳下来。
知妙心底可是为他这动作打了个大大的“X”,上次在城隍庙里看他救下了知微,她还觉得他有几刻还甚是成熟的,怎么今天到了他的地盘上,净做出这些无聊而又幼稚的行动。
知妙也不和他生气,只是望着他对他说:“这大过节下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坏话你自然也是不想多听第二遍的。”
“坏话?你即承认刚刚说的是我的坏话?”曾齐越瞪着她,“上次我还好心救了你弟弟,你现在反而对我说起坏话来?”
“上次我已经对你道过谢,你若是知礼,也不应该在这里再做如此幼稚的事。”知妙终于还是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曾齐越一听到“幼稚”这两个字,便立时瞪圆了眼睛:“幼稚?!你说我幼稚?!”
“难道不是?”知妙只微微一笑。
其实论岁数来说,她果真看这小男生不过竟做些幼稚的事,无论是第一次捉弄她,第二次在知画面前设计她,还是刚刚放炮仗吓唬她,不过都是些小男生的幼稚事。她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但总之她对他这些行动是觉得没什么意思的。不过是笑一笑,也就罢了。
但是这样的话,却的的确确刺伤了曾二少爷的心。
他打落地起,还从来没有这样捉弄过一个小女生,而今日她竟然在这里笑他“幼稚”?!
曾齐越越发有些气不过,他直接就冷言道:“你说我幼稚,好,今儿我就幼稚给你看!”
曾二少爷生气,一伸手就把刚刚从她手里抢过来的礼单“嘶”地一声撕得粉碎!
知妙顿时“呀”了一大声。
礼单虽然不是甚么要紧的东西,但是礼单乃是一份敬意,秦氏还未曾过目,就被他撕得粉碎,这样实在不像样!
知妙这里也生气了,直瞪着曾齐越,曾齐越也反瞪着她,很是步步不让的模样。
这边两个人正是僵持,忽然从那边跑来一个大丫鬟,身后有几个小丫鬟扶着秦氏,摇摇而来。
曾齐越一看到这边来了人,也不说话,直接往后一闪,就躲到了假山石后,只留下一地撕碎的礼单和一个烂摊子给知妙。
秦氏走过来,脸色正不大好,又看到礼单竟是碎了一地,脸上的表情登时就有些挂不住。开口的语气也不再像是在正东大房里那么客气,甚而有些凌厉:“大小姐这是如何?若心内对我们府上有什么不痛快,尽管说出来,可别朝这些没有性命听觉之物撒气。这大过节的碎了一地又像是什么样子。”
知妙听了秦氏的话,连忙盈盈地伏拜下去,认真道:“婶婶请莫怪,实乃因着那些书写礼单的相公未及用心,把几个单样儿都写错了,我想着这样的单样儿呈到婶婶手里,实在不像,因而就把它们撕碎了。但是婶婶来查阅礼样儿,不如不看那些单子,就让我一一向婶婶报过来,岂不更好?”
知妙话一说完,就向着那几个礼担子走过去,一边走口中一边说着:“我们府里今年呈给曾老太太及曾大伯、曾婶婶的礼品有绮罗庄的丝绸缎子四匹,软烟罗两匹,紫绡金帐子六顶,团金蚕丝的被衾六套;三宝斋的看家三宝珍果子八盒,团圆饼八盒,岁岁糕十六个,节节高升各色干果子十六套;聚酒坊里的陈年花雕九坛,女儿红九坛;丰乐坊里的猪头、猪脸、猪大腿、猪肋排各八套,还有素斋果食十二盒,各色小糕点十二盒。虽然都不是些甚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过年时我们家里自家产的果子食盒,但皆是用上等材料蒸制,俱俱样样都是上等味道,所以供送给曾老太太及大伯、婶娘,且做个新节时的年礼,多多享用罢。”
秦氏一听知妙这番话,眼睛再朝着那礼担里望过去,居然在这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的礼样清单,一样儿也不缺,一样儿也不少,件件桩桩都是正好。秦氏心头知道,这等几叠几样儿的礼品,她们这些嫡房大小姐是不会看着装箱的,她居然能件件桩桩都说得分丝不差,除了要有过人的观察力,还要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曾老太太曾经说过章府嫡房里的大小姐是个“妙人儿”,如今她看起来,这孩子不只是个“妙人”,绝对是个“有心”的人。
秦氏想到这里,脸上还是挂上了笑:“好孩子,难为你能报得这样清楚,到比那礼单强上百倍了。回去替我给你父亲母亲捎个话儿,难为他们还想着。礼我们收下了,改日再派我们家的孩子回去还礼。”
知妙知道自己这是过关了,连忙行个礼:“我记下了,婶婶。”
秦氏笑了笑,把手里用红丝布包裹的几个银锞子交到知妙的手上,道:“好孩子,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且拿回去给你的妹妹兄弟们分了罢。也算是我的一片心。”
明明是曾老太太叫秦氏给压岁钱,秦氏却只说了“是我的一片心”,知妙心底明白了三分,却不动声色,只是对着秦氏施完一礼:“多谢婶婶。”
秦氏依然笑眯眯的,跟弥勒佛似地笑了笑,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对知妙说:“好孩子,我忘记叮嘱你,我们这府里呢,常也闹些笑话事,大小姐若是见到了呢,也就当没看见罢。有些该说话的人,大小姐就说;有些不该说的呢,大小姐也且记得些体面。”
知妙一听这话,脸色才微僵了一下。
好似刚刚她在这里和曾齐越说话,是被秦氏看到的?这是旁敲侧击地在敲打她,不要和曾齐越讲话,以免不记得了“自己的体面”?
知妙不知道他们府里的这些道道,自然也不想把自己卷进去的,只能低头道:“是,多谢婶婶教导,我记下了。”
秦氏听到她的话,这才略浮浮地笑了笑,转身而去。
知妙手里拿着那些银锞子,才想转身。
那位躲在山石之后的曾二少爷,忽然就向着她手里的银锞子伸出手来。好在知妙被他抢一抢二不会再抢三,那手指头还没有碰到银包的时候,她的身子就忽然一闪,闪开了他的手指。
曾齐越在山石后笑道:“哟,果然学聪明了。”
知妙微微地眯下眼睛:“有一有二不会有三。”
“说的可是。”曾齐越笑道,“若是再有三,那就不应该是章府的大小姐,而是章府的小笨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