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曾齐越是愣在了她这声亲密的称呼。仿若除了老太太,便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罢。整府里上上下下他摆着一个尴尬的身份,非嫡非庶,爹不疼,娘不爱,上上下下的人对他不是想下手加害,就是尊重害怕,敬而远之,即使贴身的四个小丫头,也没有一个敢这样叫他的。今日竟出自她的口中,这一声“齐越”,让他的心里竟生出了莫明的情绪。
他转回身来看她。
乌溜溜的眼瞳,带着青涩男孩子最懵懂真挚的光芒。
这样的眼神,到令知妙略有些不适了,她微微地低下头,长睫微重垂躲过他的眼光。她只慢慢地说:“我真的不碍事。这些事,你和她们理论,也是理论不清的。你因何到这里来?”
“是老太太命我来回节礼。不想到才进门,就遇到秀儿在那里哭。我问了两句,二妹妹就全说了。我一听便往佛堂来,虽然不合礼法,但……”曾齐越看到她身上的伤,还是微微地哽了一下。
知妙叹口气:“秀儿太……唉,也罢,你即来了,我只有一事求你……”
曾齐越立时蹲□来,呼吸微起:“你说,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尽管说。”
这话恁得让知妙分外温暖。
她抬起头来,看着曾齐越,只慢慢地挪动手指,在自己怀里摸了一张小纸条交给曾齐越:“这里,有个地址,你到这里去帮我寻一个人……越快越好。寻到了,快带回来,万事真相,只在一此。”
曾齐越低下头,只看到纸条里写了一个地址。
他立时就把纸条往手里一收,折得小心又仔细,然后忽而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定为你办到。你且在这里等我,我一寻到,即时回来找你。”
知妙被他的手一握,平素里这个总是捉弄她的小男生,竟然陡然认真起来。他的手掌原也比她的宽大,如此握住的时候,竟是那样的温暖。她的脸禁不住微红了一下,但又听他说“你放心”,心头又是暖了一暖,没有挣扎,只凭他用力地握了一握。
曾齐越立时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道:“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她们若还敢动你,你只告诉秀儿,叫秀儿喊人叫我回来!就算是叔叔,横竖我去搬了老太太来,谁也别敢再动你一指头!”
知妙听到他这话,无端的心头一暖。
只道他不过是个顽劣的男孩子,整日捉弄她为乐,到了此时,竟有这样的话,凭白无故的交情,情份便以足够了。
她点了点头:“多谢你,二少爷。”
曾齐越一听她这话,心里有心要反驳她,但又不知道要该怎么出口叫她再叫自己“齐越”,又觉得那话不是现时说的时候,便有点踌躇地跺了跺脚,捏了那纸条,匆匆地转身去了。
知妙复又伏回那垫上,迷迷登登地仿佛又昏睡过去。
只是这一次,她竟没那么多梦魇,刚刚曾齐越的话,竟让她心头上多了几分温暖。也许她并不该那样悲观,人生,即使穿越的人生,她还有很多需要去做完的事罢?
知妙就那么浑浑愕愕地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竟觉得脸上的伤处,有些微烧灼般地疼痛。但又有点薄荷水的湿润,凉凉的,涩涩的。偶然有东西触到她的痛处,她微微地抽动嘴角,忍不住猛然张开眼睛来。
知妙以为不过是曾齐越回来了,张开眼睛就说:“你有没有替我寻到……”
话音没出口,就已经哽回到喉咙里。
半蹲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执了白细纱布,蘸着手里捧着的一只白瓷瓶的药水,一点一点,一抹一抹地替她擦着唇角的伤处的,竟然是——面冠如玉,手指纤长,表情真挚,眸光动人的——楚墨予。
他俊逸的脸孔,如墨琉璃般的眼瞳,细细地望着她脸上的伤,手指一点一点那么细致地碰触过她的伤口,那么轻那么仔细地帮她擦着,仿佛就像是面对着一尊白玉雕成的瓷娃娃,唯恐手下的力量大了一点点,便会把她碰碎。他的眼瞳甚至都没有看她的眼睛,就只是盯着她的伤,唇角的伤,脸庞上的伤,脖子上的伤,手上的药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擦过去,有一点凉,有一点沙……
他却那么仔细地擦着,也并不开口,只是越擦,晶亮的眼瞳里便有什么东西满溢上来一点,盈盈地充在眼眶里,一点点地荡漾。他轻轻地擦,慢慢地擦,一直擦到她颈上那红竹板子打出来的血印子,终于慢慢地开口:
“怎么……伤成这样……”
不知为何,只是楚墨予的这一句话,她们足足一整年都没有见面,可是知妙的眼泪,却哗地一下子流了下来。
在章荣孝面前她不曾哭,清歌新燕、知秀哭成一团的时候,她也不曾哭;曾齐越过来看她,她也没有哭;却为何在一看到楚墨予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像是破了堤的潮水,止也止不住……心头的酸涩疼痛,刹时间全都融化成水,仿佛整整一年的委屈,在他的目光下,都磅礴汹涌,夺眶而出了……
楚墨予一看到她的眼泪,心头更是被紧紧地拧成了一团。
他放下手里的药纱,又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慢慢地帮她把脸上的眼泪抹掉。他不曾碰她,也不曾握她的手,只是静静地蹲坐在她的对面,低声道:“别哭……没事了,我在这里,不会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