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人这种事,要是搁在她手里,保不齐就是手忙脚乱,颠三倒四。她打开门时,只见门外静静立着三人,那粗壮的名唤程元的中年汉子,如骄阳般的少年薛嘉,温顺端谨的冬萝,这三人大概是站了很久,久到程元裂了裂嘴,院里宫灯之下,竟分辨不出那是笑还是哭,半晌,他方道:“风大夫,我家将军……不妨事吧?”七尺高塔般的汉子,试着挪动双脚,竟是双腿僵硬,轰然倒地。他苦着脸试着揉自己的双腿,低低咒道:“娘的!不过就是站了一天,竟僵硬成了这样?!”
风敛月静静看了她三人一眼,微微点头:“不妨事!只是请冬萝姑娘前去服侍一下你家主子!”
冬萝闻听此言,目露喜色,几乎是欢呼一声,跳起来便要往房内冲,不防腿脚僵硬,立时栽倒在地,她低低呼痛,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高高兴兴向着屋内冲了进去。
英洛后来与风敛月谈起那次服药后的感觉来,捏着自己莹润的小手指头,向她比划道:“就是连这样一个小手指头都动不了,一根头发丝都动不了,明明心里清楚的很,可就是动不了,感觉舌头都是软的,只有意识是清楚的,心里像有一把火,一直烧一直烧,不过不是很疼!”
风敛月微微叹息,她的疼,大概跟普通人所定义的疼还是差着很大的距离吧!
不懈不怠
英洛这一休养,在龙城不觉住了一月有余,其间多亏了风敛月所配的药,她倒是再没受过大苦,身上内伤一早好了,每日里陪着薛嘉将龙城与方圆左近能游玩的地方都玩了个遍。有好几次英洛起意要动身,都被风敛月阻止,道是她的身子还需要悉心调养个三五月,且卫老爷子神踪难觅,也唯有安心住下。薛嘉本是个淘气的,加上英洛自窥看破了生死,豁达洒脱,不拘礼节,竟是一拍即合,玩得格外尽兴。时有夜半登临龙城以南的千仞峰,专赏日出之举,令一众护卫与程元冬萝苦不堪言。千仞峰孤高奇绝,陡峭艰险,冬萝与程元数次相劝,但总有她二人不注意的时候,薛嘉从南宫家酒窖里偷一坛醇香佳酿,倒在早备好的酒葫芦里,相约了英洛偷偷溜出去,二人几乎全仗脚力,若遇到高墙巍峨,自有薛嘉蹲身下去,拍拍自己的肩膀:“姐姐,上来,我背你!”英洛欣喜的跳上去,俯在少年尚显青稚的肩头,稍憩一时。
早春三月间北地天气还未转暖,朔风侵骨,旷野辽阔,星子惨淡,二人行一段路饮一口酒,相视一笑,皆有小孩子暗中做了坏事又未被大人发现般的惊喜,滋味美妙,酒香愈冽。
二人到得山脚下天色尚暗,连薛嘉也弃了轻功全凭体力技巧,将酒葫芦挂在腰间,少年幽深眼瞳笑意明亮,兴奋的摩拳擦掌,笑道:“姐姐,今日我若再输,就将你背回龙城去!〃
一路走来全身早已燥热,只余头脸冰凉。英洛将双手捂在冻的通红的脸上,笑睨了他道:“小嘉,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等着背我吧!”不等他有所反应,已率先往上爬,身后传来少年的嗔怒之声:“姐姐你贵为将军,一言九鼎,居然也敢耍赖?!”又屈又冤似的,不落人后,也匆匆往上爬去。
途中尚有无数荆棘树枝,刚刚泛上了绿意,有时候脚下打滑,一手抓下去,正好扎在荆棘丛中,满手的小洞,痛得眼中几乎要滴下泪来,然而晨光这样好,空气清冽而甘美,充盈了胸肺,活着的每一日她几乎都要偷笑,那痛意也仿佛隔了一层皮肤似的,不那么强烈了,于是她带着掩饰不了的笑意回头,嘲笑那手脚并用的少年,“小嘉你个毛孩子,爬个山都不如姐姐这把老骨头!”
薛嘉仰起头来,山岚雾霭都不能阻挡她绝美的容颜,冻的通红的苍白面容之上仿佛点染了胭脂之色,那笑意亮如骄阳,诱惑着他忍不住一步步靠近,心内疑惑:“姐姐芳华正好,哪有龙钟之态?”忍不住伸出手去,隔着五步远的距离由下往上看,正正摸在虚空之中她的翠眉之上,冷不防脚下一滑,一手抓在了荆棘丛中,他不由痛呼出声,哎哟之声不绝,高处的那人两步跳下来,抓着他的手凑近了细看,边吹边埋怨:“小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看看——满手的小洞!”一边说着一边将他手中小刺拨干净,从怀中掏出净瓷白瓶,神神秘秘道:“你别看这小瓶子不起眼,这可是我从风敛月医庐之中偷出来的,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疗伤圣药!”拨开木质小塞子来,倒一些金黄色香气馥郁的液体,涂在了他的伤口之上,伤处立时沁凉,痛意消减许多。
薛嘉心内笑叹:这位糊涂姐姐,风敛月盛这金风玉露百花酿的小瓶子又岂会是凡品?绝好的云岫石打磨的净瓶,几千个瓷瓶子也值不上这一个!怕是风敛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在医庐之内胡乱翻腾,间或言语隐晦提点一番她才能得了这一小瓶吧?
薛嘉虽年少但也不是愚顽之辈,他所猜恰离事实相去不远。思量间他猛然瞥见英洛手掌之上似有血迹,翻过来看时,见她与自己一般无二,皆是手上扎的如个箩筐一般的眼儿,心中虽有不忍之意还要强作兴灾乐祸:“姐姐你休要五十步笑百步,自己也扎了满手的眼子,我瞧着比家里箩筐上的眼儿还要多一些呢!”拉过她的手来,细心将上面拂擦干净,上了金风玉露百花酿,摇头啧啧叹息:“真不知道你家几位爷怎么忍受得了你?哪有一处女儿家的样子?娇兮?柔兮?妩媚兮?”脑袋上面被她狠狠凿一个暴栗:“薛嘉你个死孩子!”
他再靠的近些,只觉二人身周皆有这百花酿的香味,空气冷冽而香甜,晨曦微明,那人忽然大叫:“小嘉快点快点,太阳快出来了!”说罢带头向着山顶爬去,他微微一笑,寥落甜蜜酸涩俱起,紧随其后亦爬了上去。
日出金光闪耀,大地同辉,二人一路劳累,全身湿汗,此刻衣衫凉凉贴在身上,俱冷的哆哆嗦嗦,不由相偎取暖,就着葫芦喝酒驱寒,待得饥肠辘辘,方打道回府。
南宫南一大早起身,便有身前近侍阿白白前来报讯,道那位英姑娘偕同姓薛的小子半夜就出门了,大概是又发了疯,跑去爬千仞峰了。小姑娘只有十五岁,是南宫南奶娘的女儿,圆圆的苹果脸,笑起来酒窝甜得腻人,人却是非常的机灵。这会子睡意迟沉,打着呵欠埋怨英薛二人。自英洛住进府中,南宫南便派了她带着几个伶俐的小侍前去监视这一行人。南宫南原以为英洛自知命数危矣,虽不作伤春悲秋之态怕是也要消沉些日子,哪知道那人自能下床便四处折腾,与姓薛的小子整日在龙城吃喝玩乐,有些小巷子里的美味小吃也能被她二人给翻腾出来。有几日阿白白常常流着口水前来禀报:“少主,今日英姑娘与那姓薛的少年又找到了一处美食,乃是东城双龙巷里的牛骨肉圆,这东西看着一般,吃起来……”她暗暗吞一口口水,眼巴巴的望着他。
南宫南头疼的瞪着他这位小妹,“你这个月的例银花完了?”
阿白白点头如捣蒜,谄媚的笑:“要不我去找娘要一点……”
奶娘苏氏那脾气——南宫南无可奈何从抽屉的小匣子里摸出三两碎银子,丢过去,小丫头拿着银子一溜烟跑了。若让她招惹来了奶娘,怕是自己都会被她念叨半日吧?
自此四五日,忽有一日阿白白再未来,南宫南正自奇怪,下午她却无精打采的蹭了来,进门就叹息:“少主,这位英府的小姐是不是脑子也被毒坏了?大半夜的不睡,跑去爬千仞峰!薛家小子竟然还偷酒窖里的酒,二人喝了酒爬山,大半夜的竟然还没有摔下山去,尸骨无存,啧啧,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南宫南再见到英洛的时候,竟然发现她的面上褪了青白之气,有了红润之色。事后同风敛月说起,那人正在医庐里忙碌,对于这位南宫家炙手可热的掌家人并未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与热忱,只是在忙乱间丢过来两句话:“这位英姑娘肚中真正有沟壑。她自能下床每日里出门皆是步行,半月之间早将龙城用步量了怕是不下几十圈。身体再好一些,每三日爬一次山,务求体力在最好的状态之下。看着悠闲,实则在积蓄力量,不容小瞧!”
南宫南若有所思。
一个半月以后,连阿白白也坐在他面前,沉思了半晌,方道:“少主,近日属下发现自己体力比以前好了很多。那两位每次去爬山都是徒步往返,属下们怕骑着马跟的太近,也是徒步往返,初时力不从心,现在已身有余力,您看——”小姑娘露出少有的谨慎的态度来,“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