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庞云藩连连称是,心上也很是认可,只想情到浓时自然水到渠成,急不得。于是引着梦迢到院子里逛,行步间问起往事,眼中微微凝着恨愁,“你信上说,上回因你招待了我一席,被孟玉打了,可打坏哪里没有?”
&esp;&esp;这是梦迢一贯的路数,早年间诱引秀才相公,就说是背着她娘如何如何,说得是为这男人才冒着巨大的危险。男人嘛总吃这套,有个女人为他担风受险仿佛是件荣耀大事,即便你一个子没花,他也觉得你是拿性命来爱他。
&esp;&esp;因此梦迢信上刻意将那一巴掌说得含蓄隐约,庞云藩只当她受罪不轻。
&esp;&esp;她走到花架前,将一枝黄香木花藤扯低,立时黄花飞尽,凄风苦雨,“不过是皮外伤,没几时就都好了,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esp;&esp;“怎么没留?!”庞云藩急起来,扳过她的肩,“只怕在我心里留了不少疤,难消了。”
&esp;&esp;梦迢将指尖花瓣笑盈盈朝他脸上掷去,“真是个傻子。”
&esp;&esp;四目澄澄地一瞧,庞云藩魂倒心颤,真将梦迢放在心里珍重起来。
&esp;&esp;梦迢一味哄着他,多时暗通书信,偶然庞云藩或是因公,或是得空,便骑马从泰安州跑来与她私会。其间梦迢将私盐的事情试探过两回,可这庞云藩一提起此事,就说是些龌龊勾当,不该说来污她清听。梦迢只怕引他疑心,也不敢深问,只等着叫他渐渐乱了心智,再编些苦话来诓他。
&esp;&esp;这来来往往间,又至暮岁隆冬,那日庞云藩到历城来,梦迢仍旧来这房子里与他相见。两个热辣辣地互诉一番衷肠,说到情极处,庞云藩歪下脸来亲她。见梦迢未说什么,便大起胆子来,拥着她要摸。
&esp;&esp;先是摸在手上,渐渐那手往梦迢袖内攀进去。梦迢穿的是件桃粉缎大袖对襟衫,臂间松肥,他的手便从腋下往胸口里钻。
&esp;&esp;刚钻进去,冷不丁被梦迢一把推开!梦迢本能地立起身来,可回回俄延,到如今,竟一时想不到个妥当的借口搪塞他,只得板住脸二话不说,带着彩衣离院而去。
&esp;&esp;庞云藩也是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哪里得罪了她,忙往外追出去。还没跑到门上,似乎听见门首有人争执。
&esp;&esp;原来到这里来,车轿一向是梦迢在外头雇的,力夫有些蛮不讲理,轿停在巷中,堵了人家马车的去路,人家驱车的小厮下来理论,他们倒与人争执说:“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们怎么就停不得?你是哪个庙的神,叫我们让就让?”
&esp;&esp;那小厮气得笑了,朝巷口指去,“你们堵在这里,叫我们的马车如何过?不过是请你先抬出去,让一让我们,你倒有话说!”
&esp;&esp;“抬来抬去,你以为不费力?我们吃的力气饭,使点力气都得算钱。哼哼,你要么自己抬,要么给钱,要么等我们东家出来了,我们走了你们再走。”
&esp;&esp;说到此节,梦迢正气冲冲迎门走出来,因后有追兵,也没留心这里在争执。刚跨出门槛,后头庞云藩就跑出来拉她,“梦儿、梦儿!我哪里惹了你生气,倒是告诉一声,这样不声不响的,又叫人猜,我榆木脑袋猜不着嚜!”
&esp;&esp;梦迢一回身,已站到巷中,“呵,我哪里敢生你的气?我还有事,要先走。”
&esp;&esp;庞云藩急得顾不上什么外头体面,只顾来拉她,连声央求,“梦儿,我好容易来一趟,这回不能久留,明早就得赶着回去,眼下有话好好说成么?梦儿,算我求你。”
&esp;&esp;“你求我什么?犯不着在这里拉拉扯扯的,好看呀?你快进去吧,不要来理我,我要走了!哎呀我真是有事情,要去钱家府上一趟,你只管走你的好了!”
&esp;&esp;“梦儿、梦儿,梦迢!”
&esp;&esp;朔风一吹,将这两个字吹向轿子后头那马车。那藏蓝的帘子给风掀一掀,这名字便似利箭,穿过一年光阴重重射在董墨胸膛,将他钉在壁上,半晌动弹不得。
&esp;&esp;一时间,他的心仿佛湖水骤干,空茫无措。又渐渐地,那些血液由四野回流,奔腾起汹汹浪涛,朝他头脑里拍去。
&esp;&esp;等魂魄彻底归体,董墨掀开车帘一望,果然望见那则魂牵梦绕的身姿在错落的轿前,穿着镶滚银鼠边的桃粉衣裳,葭灰的裙,薄薄一则侧影,比从前瘦了许多。
&esp;&esp;他试想过无数与梦迢重逢的境况,或是花月星前,或是灯火阑珊,也估计过她大概有些瘦了,但容貌未变,清丽不减。可能会冷着张脸轻吐讥锋,也可能会言语淡淡擦身而过。
&esp;&esp;一切的可能性他都想过,只是唯一的预料之外,是她正同个男人在拉拉扯扯。更叫人无从反应的是,这个男人并不是孟玉。
&esp;&esp;作者有话说:
&esp;&esp;懵逼的董墨:我就说堵车容易出事故!曾经我以为我是小三,后来才发现我可能是小十八!该不该上去捉个奸?风很大,心很乱……
&esp;&esp;梦迢:你冷静一点。
&esp;&esp;盼几番(三)
&esp;&esp;碧霄之外,倏落晴雪。前头起了轿,后头的马车稍停一会,也踅入街市。再要望那顶软轿,已融入碌碌尘寰,寻不见了。
&esp;&esp;年关刚度,街上车轿阗咽,人头攒动,都赶在这时候走亲访友,铺面摊前更是人影密匝,摩肩擦踵,雪密密地落在人潮之上,将天与地与一切黯然,黑黝黝地连成一片。
&esp;&esp;董墨心内久久振动,不知是重逢的喜悦,还是这场变故引起的烦闷。总之他实在没想到会与梦迢在这陌生的巷内偶遇,更想不到她会与另外个男人拉扯不休。
&esp;&esp;他说不清什么滋味,倒有些想笑,仿佛她原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与他从前那一段,是阴谋也好,有点真心也罢,只不过是她众多情史中的一小节。而他把它当做他终生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