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人和风细雨,但足以叫小如前功尽弃。它在小如的指缝间萎缩脱落,直至彻底消失。小如被失败击倒,悲痛欲绝地将它塞回裤裆里。那人没有兴致欣赏小如紫涨的脸,刻即响起让小如羡慕得想自杀的欢呼,完事后还嘬嘴吹了一句舒情小夜曲。
小如迷迷糊糊地缩回老地方,他在期待,期待什么呢?左眼眶像被人用线牵着,在有节奏地撕扯。疼痛忽略不计,现在的难处是冷,脚不冷,手冷。小如干脆把手也塞进被窝,反正也增加不了多少体积,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得寸进尺羞愧。寒冷尚未根除,接踵而来的是饥饿,而且势不可当,胃像是一条毛巾,由一股力量死劲扭拧。小如感觉肚腹已经分成泾渭分明的上下两截,底下是危如累卵的鼓胀,上面是空洞的布袋。也许由于渴求而扩张成气球,也许由于绝望而收缩成摇晃的钟摆,小如拿不准这两者谁更类似痉挛的胃。小如在回忆书本上是否有流质从尿泡返回胃部的说法,仿佛没有;那么唐山大地震的受难者是怎么度日的,书上好像只说他们如何忍冻挨饿,没说憋尿的事。这么说还得解决。
除了站到尿桶边,小如别无选择。遗憾的是身后总有目光,小如扭头巡视,事实上是自作多情。小如又集中精力冥想,却怎么也回避不了锋芒在背。他决定放弃努力,又觉得离成功仅一步之遥。打鼾、咬牙、梦呓,每一次突发事件都要粉碎他的企盼,他的信心就在这种可能和破灭中摇摆。是不是别人技高一筹?小如对他们那种一脚在床上一脚踩墙的姿势想都不敢想。要是有人知道我一泡尿要撒这么久那还了得,小如念头一动,就彻底丧失信心了,再加上实在抵御不了从脚心涌上来的刺骨寒意,小如收回了虚拟的站姿。
明天再说了,先打个盹,心灰意懒的小如宽慰自己,被尿憋死的活人是空前绝后的,也是不可能的。
小如再次失算,他显然打不了盹,额头在冒虚汗,抽出手去拭,手心也湿漉漉的。小腹的膨胀蔓延到全身,身上当然不是膨胀,而是酸痛。尿分子一个紧挨一个自血管汹涌到每个能容身的角落,部分拥挤到尿道随时打算喷涌而出,它们迫不及待的样子小如仿佛历历在目。
现在,小如唯一的指望是关灯,这种指望立即又破灭了,他突然想起哪本书上描写过,牢房的灯是长明灯。
小如的脑袋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意象充塞,脑袋不堪重负,所以汗流浃背。
二:磨难(1)
又是一片爆竹齐鸣,新年的凌晨如期来到人间,也来到九号房。
小如被一泡尿煎熬得死去活来,刚刚有点迷糊就被爆竹声唤醒了,其实他不是睡着,而是处于晕厥状态。小如睁开右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惬意的睡眠者,以及一圈褐色墙体。昨晚昏暗的灯泡如今却是精神抖擞光芒四射,它刺痛了小如疲癃的独眼,小如于是埋下了头。
外界更喧哗了,让人产生一种茫然的惊讶。全身不再有痛感使小如惊愕万分,他指挥不了四肢,它们已经僵化成固定的整体,无论哪里在细微挪动,都要引起连锁的酸麻,波及每一个血液能抵达的部位。
骤然的铃声像冰雹那样砸在墙上,嘹亮的喊叫在铃声的掩护下突兀地出现在监窗口,把小如吓得心惊肉跳。电铃戛然而止,喊声按昨晚的路程重复,除了换人以外,区别是把&ldo;睡觉&rdo;改为&ldo;起床&rdo;。
九号房内自相惊扰,大家手忙脚乱地穿衣套裤。皇上和衣而睡,他慢慢站起来,恭敬驯从地退到门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小鸟他们率先完成装备,已在合作捆地板上的棉絮,牢头和九爷却依旧睡姿安详、鼾声匀称。小如没有脱,自然不用穿,但他非站起来不可,因为有人在寻找他屁股下的拖鞋。
让出被角给小如的丑陋矮个子说:&ldo;门开了你把尿桶抬出去。&rdo;
小如满脸困惑,他不懂尿水该往哪里倒。来不及认真请教,铁门就嘁哩哐啷地开了。
&ldo;快点快点。&rdo;矮个子用食指捅小如的腰眼催促。
小如慌忙抬起尿桶尾随着开门的人,身后尾随的是开怀大笑,小如估计是自己佝偻着腰畏缩不前的模样实在不雅。小如暗下决心昂首挺胸一些,但是做不到,赤脚踩在冰面上确实太滑了。抬到门口,小如才知道自己的顾虑纯属多余,一个胸前佩挂&ldo;内役&rdo;白牌的犯人挑着大木桶已经守候在那里了。小如倒的是尿水,想的可是一句儒雅的话:
车到山前必有路。
按矮个子指定的位置摆好尿桶,小如自作主张地伸手去水龙头冲了冲。刀疤的咒骂石破天惊:
&ldo;王八蛋,想找死是吗?帅哥,放水。&rdo;
矮个子卷起袖筒弯腰拔掉水池底部的布塞,等整池的水流干了再捅回布塞拧开龙头蓄水。他对余悸未消的小如说:
&ldo;这水要洗碗的,你抓尿桶的手怎么能洗进去?&rdo;
小如在后怕之余,明白了两件事,一是自己犯了大错误;二是厚嘴细眼的矮个子叫帅哥。
牢头走了出来:&ldo;怎么回事?&rdo;
刀疤说:&ldo;他在水龙头洗手。&rdo;
牢头接过帅哥盛满水的牙缸和挤好牙膏的牙刷,露出让小如不寒而栗的微笑:
&ldo;不要紧,天很快就黑。&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