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交通的自由(3)
在小如看来,化粪便池的工期比他的命还长,其实,先后不过十五天。
化粪池竣工的那一天,小如并不知道竣工了,奇怪的是听不到围墙外有铲锹、锤子、铁抹与泥土、沙浆的摩擦声,而是吵吵闹闹的众声喧哗,侧耳细听,是关于安全系数不够的争执,其中一个人说:&ldo;人犯钻出来谁负责?&rdo;
无疑的,号房里没有第二个人听清这句话,但它灌进小如耳朵时发出雷声一样的巨响。这下完了,彻底完蛋了。一个意念坚硬地植入小如的胸膛:父亲死定了,自己也肯定得加刑。小如死死抠住圆孔,才没有让自己的身体崩溃。因此,当指导员打开铁门时,小如就紧贴着铁门扑进指导员的怀里。
&ldo;起来起来,看看你干的好事。&rdo;指导员一闪,小如差点扑倒在地。
小如觉得心脏蹿到脑子里了,跳得他头晕目眩,号房、高压线、哨塔、围墙和&ldo;坦白从宽抗拒从严&rdo;都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让人喘不过气来。
指导员带领小如走出看守所大门,沿着墙根来到新竣工的化粪池。生长中的晚稻发出逼人的清香,可惜小如什么也闻不到了,他只闻得到自己身上的臭汗和一股死亡的气息。化粪池刚刚合上的水泥盖板上懒散地站了几个人,一个腆起大肚子的估计是包工头,其他几个都是干部模样。见指导员领着个小青年出来,他们停止了争执,大肚子指着溢流井说:&ldo;让他下去试试,犯人能钻进钻出吗?开玩笑。&rdo;
指导员纠正说:&ldo;他们不全是犯人,统称为人犯。好比不是大肚子的全是老板。&rdo;
哄笑声中,小如双手一撑下了溢流井,弯腰钻进合流管道。指导员捡了块泥团砸在小如撅起的屁股上:&ldo;谁叫你钻这头啦?钻那头!&rdo;
早就被吓跑的魂魄又重新附回小如的身体上,原来,他们担心的不是污水暗管渠会逃走人犯,而是担心人犯将从排放生活用水的明管渠钻到截流槽,再从截流槽钻到溢流井逃跑。
小如掉转屁股,一头钻进截流槽,看到了新改的明管渠在围墙的位置竖了几根钢筋,虽说一般人不可能爬出去,但它不堪一击的稀松样子确实能鼓起人犯越狱的欲望。
小如退出截流槽,直起腰头就露在溢流井外面了,&ldo;钢筋太疏了,&rdo;小如惭愧地说,&ldo;都怪我设计的时候没有说明这里要加三层交错式防盗网。&rdo;
&ldo;你上来吧。&rdo;指导员转向包工头说,&ldo;我说这样要出事对不对?好了,三层什么式?&rdo;
小如拍拍身上的泥土说:&ldo;三层交错式防盗网。&rdo;
&ldo;对,你把三层交错式防盗网搞好了再结账。&rdo;
包工头很不满,踢开脚下的石子说:&ldo;开什么国际玩笑?不就几根钢筋吗,最多让你们扣住一百块钱。&rdo;
&ldo;你不要命了,&rdo;指导员左顾右盼一圈,压低声音说,&ldo;天黑之前要弄好,跑了人犯你可要进去啰。&rdo;
二十九:钟书记(1)
还有两天,省司法厅的领导就要下来安全大检查了。今天又是指导员的班,点完名,指导员合上夹子,伸长脖颈仔细张望了九号房的上上下下。结论是&ldo;墙壁太脏了,到处是蚊子血。&rdo;指导员说:&ldo;小如负责叫人弄干净。九号房一直是我分管的文明号房,这次大检查如果受表扬,每人奖励一碗肉;如果挨批,你们走着瞧,哼哼,等着集体炸鱼吧。&rdo;
指导员一走,小如就露出为难的表情:&ldo;恐怕弄不干净吧?&rdo;
独眼说:&ldo;容易得很,用牙刷蘸肥皂水,使劲刷,再用布片抹一抹就行了。我们营房的内务还不是这么整的?动作要领是布片要不干不湿。&rdo;
小如叫刀疤和黑脸过来,把指导员布置的任务传达给他们,叮嘱要先搬出墙角的被褥,以免滴到肥皂水。黑脸二话不说,转身就找肥皂兑水去了。刀疤行动迟疑,似有不满情绪,腰眼捱了独眼一腿,头就耷拉下去。
帅哥、交通等人也动起手来,搬被褥的、调肥皂水的、刷墙壁的,为了不被指导员集体炸鱼、为了争取每人一碗肉,九号房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局面。打蚊蝇的时候不怕它高,举起拖鞋使劲一跳就拍着了,现在要刷去血迹,一蹦一跳的可不奏效。黑脸招手让皇上蹲在墙角,踩在皇上的肩膀上工作,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小如突然想起来:&ldo;什么叫集体炸鱼呢?&rdo;
为了不影响他们清除蚊子血,九爷从角落坐到了通铺的中间,盘腿挺胸的姿势没有变。电风扇的旋风撩起九爷的衬衣下摆,也吹乱了他的头发。九爷打开《昆虫记》说:
&ldo;在金属网笼子里,椎头螳螂的幼虫停在一个地方后,姿势始终如一,毫不改变。太阳晒得水泥板烫如热锅,人犯脱光衣服只剩裤衩,平躺在水泥板,数分钟后翻身一次,循环往复直到浑身起泡。&rdo;
九爷似乎是对书朗读,小如听出来了,其实后一句话回答了他的问题。小如又问:
&ldo;那么,如何才能让九号房受表扬呢?&rdo;
九爷合上书,低头摩挲封面上法布尔精瘦的脸,再慢慢朝小如撇过头。见九爷笑容满面,小如以为他要发表长篇大论,可那被白牙衬托得更加鲜红的嘴唇只动了两下,吐出的音节当然只有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