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的那地方有阿司匹林吗?
我从没听说过这玩意儿。巫术还是药物?
都算是吧,我想。
埃蒂在报刊杂货亭买了一瓶加强安乃近。又到快餐柜台上买了两个长热狗和一杯特大号百事可乐。他往“弗兰克斯”①『注:“弗兰克斯”,原文frank(s),美国俚语中本指夹在热狗里边的牛肉香肠。』(亨利就是这么叫长热狗的)上抹了些芥末,可是突然想起这不是为他自己买的。就他所知,罗兰可能是个素食者。就他所知,这玩意儿没准会要了罗兰的命。
得了,现在已经太晚了,埃蒂想。当罗兰说话时——当罗兰行动时——埃蒂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当他不出声时,埃蒂就会疑惑一切都是一个梦——只是这梦特别生动,就像他在三角洲航空公司901航班上懵里懵懂抵达肯尼迪机场那阵子做的梦一样——这做梦的感觉总是要潜回来。
罗兰说过他可以把食物带到他自己的世界里去。他说在埃蒂睡着时,他就这么干过一回了。埃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怎么也不相信,罗兰向他保证这千真万确。
好啦,我们他妈的还得小心点儿,埃蒂说。有两个海关的家伙在盯着我,我们。我现在到底成什么了。
我知道我们得小心点儿,罗兰回答。他们不是两个,是五个。埃蒂陡然之间产生了这辈子最古怪的感觉。他没转动眼睛,但他分明觉出自己的眼睛被转动了一下。是罗兰转的。
一个穿紧身衬衫的家伙在打电话。
一个女人坐在长椅上,翻着皮夹子。
一个年轻黑人(如果不是他那外科手术特意修补过的兔唇,没准还称得上英俊)在埃蒂刚才去过的报刊杂货亭里打量着几件T恤。
粗粗一看这些人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埃蒂认出了他们,因为他们其实就是那伙人,就像找到了幼童智力测验中藏起来的那些东西,这种把戏一旦戳穿,全都一目了然。他感到麻木的脸颊上有点热辣辣的,因为居然要另一个人来告诉他一桩本来应该一眼洞穿的事儿。他起初只发现了两个。那三个人伪装得好一些,其实也不是太好,那个打电话的人眼睛并非什么也不看,他一边在跟想像中的人通话,一边实际上正看着这边,埃蒂所在的位置……就是打电话的人眼睛一直在来回扫瞄的目标。而那个翻皮夹的女人没找到她想要找的,却没完没了地一直翻弄个不停。那个佯装购物的,把挂在衣架上的每件衬衫都至少瞧上十来遍了。
埃蒂突然感觉又回到了五岁时——没有亨利拉着他的手,就不敢过马路。
别介意,罗兰说。也别担心食品的事儿。我还吃过虫子呢,那些虫子顺着我的喉咙下去时,有些还是活着的哪。
是吗,埃蒂回答,可这是纽约。
他拿着热狗和可乐远远地走到柜台另一头,背对着汽车终点站的停车场。瞄了一眼左角上那面像高血压患者眼睛似的鼓凸的倒车镜——所有那些跟踪他的人都能照见,但没有一个人的距离近得可以看见他手里的食物和那杯可乐,这倒不错,因为这些东西下一步会怎么样埃蒂可是不太确定。
把阿司丁搁在肉食上,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上。
是阿司匹林。
行啦,如果你愿意,把它叫成长笛也行,囚……埃蒂。来吧。
他把先前搁在口袋里的那瓶安乃近掏出时,差点砸在热狗上,忽而意识到罗兰也许会有麻烦——埃蒂想到,如果是罗兰自己开瓶服药,他没准会把整瓶药都吞进肚里去,那也许会毒死他。
这件事要他来替罗兰做,他捏着药瓶往餐巾纸上抖出三颗,掂量了一番,又抖出三颗。
三颗现在吃,过后再服三颗,他说。如果还有过后的话。
好,谢谢你。
现在怎么办?
拿上所有的东西。
埃蒂又向那面倒车镜瞄了一眼。有两个警探悠悠荡荡地踱向快餐店,也许是埃蒂这么来回地走动让他们瞧着不顺眼,也许是嗅出了什么名堂,想凑近来瞧个明白。真有什么事要发生的话,那最好来得快点。
他捧着那些东西,手上感觉着热狗柔白的面包卷的热气,百事可乐的凉意。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正要给孩子们送快餐食品的外卖伙计……接下来,手上的东西开始慢慢消融了。
他瞪眼看着,眼睛睁大,睁大,那对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他能透过面包卷看见热狗肠;他能透过杯子看见带冰块的百事可乐液体,那液体变成一道圆圆的阴影后就不见了。
接着,他便透过长热狗看见塑料贴面的柜台;透过百事可乐看见白色的墙壁。他两手在渐渐合拢,手上捧着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最后两只手完全拢到一起,掌心贴上了。食物……餐巾纸……百事可乐……六片安乃近……两手之间所有的东西全都消失了。
耶稣蹦蹦跳跳拉起了小提琴,埃蒂呆呆地想。他眨巴着眼睛又向倒车镜看一眼。
那门道也不见了……在罗兰离开他的意识后,门也随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