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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第1页)

没错。

却也难。

非常难,有时候就是很难。

如果不是心急火燎地要把这个世界的事儿尽快了却,离开这狗屎地方,他应该能注意到人家为什么都在瞪眼瞧他,且有意躲开身子,可是这当儿即使他明白了也不能怎么样。他根据“莫特百科全书”,朝蓝色招牌那儿大步流星地走去,去取他的躯体需要的凯——福莱克斯。虽说两边的衣兜都满满当当地塞着东西,莫特的衣摆还是一甩一甩地朝后翻卷着。缠绕在臀部的枪带整个儿暴露出来了。他不像那枪带原来的主人那样把它佩挂得整整齐齐,他以自己的方式佩挂枪带,交错地啷当悬挂在臀部下方。

在四十九街的店员、小贩看来,这人一如胖子强尼眼里所见:整个儿一个亡命之徒。

罗兰到了凯茨的药店,走进去。

13

枪侠在自己的时代里见识过那些魔术师、巫师和炼金术士。他们中间有狡黠的江湖骗子,也有白痴一类冒牌货,说来那些人的愚蠢比他们自己能够承认的程度还过分(这个世界从来不缺蠢人,所以蠢人都能存活;事实上大多数蠢人还活得挺欢),只有少数那么几个能够主持人们悄言私语的醮事——召唤魔鬼和亡灵,他们能用符咒杀人,也能用某种神妙的药水给人治病。这些人里边的一个——枪侠相信他自己就是魔鬼——那会儿人模人样地装扮起来,自称弗莱格。他跟此人只有过一面邂逅,那是在他的世界临近终结之际,骚乱和最后的冲突已经到来。有两个年轻人紧随其后,他们看去神情绝望,一脸肃然,一个叫丹尼斯,一个叫托玛斯。他们三人携手共赴的日子只是枪侠生命中迷茫而狂乱的一个片断,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弗莱格就在他眼皮底下把那个冒犯自己的年轻人变成一条狂吠的狗。他记得非常清楚。随后那黑衣人就登场了。

接下来是马藤。

在他父亲离去时马藤诱惑了他的母亲,马藤本欲将罗兰投畀死境的折磨,结果却养成了他初出江湖的男子气。马藤,他想,在他到达黑暗塔之前……或就在那时,他们还将不期而遇。

以上回述只是想说明这样一点,基于他对魔术和魔术师的认识,他眼前的凯茨药店竟与他想像中的迥然不同。

他还以为那是一个燃着蜡烛的阴暗房间,苦涩的烟味四处弥漫,那些坛坛罐罐里边装着叫不上名目的药粉和膏剂,或是春药什么的,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垢和百年蛛网。他还以为会看见一个身披斗篷的汉子,没准又是杀机重重的凶险之辈。他透过透明的玻璃橱窗瞧见里面有人在走动,就像在商店里闲逛似的,想来他们只是一种魔幻布景。

可那些人不是魔幻道具。

所以,枪侠走进门一开始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一时间惊诧不已,然后带有讽刺意味的是他还有点惊喜交加呢。他置身于这样一个世界,每走一步都有一种新鲜玩意儿足以让他目瞪口呆,这个世界里车子能在空中飞行,纸张和沙子一样便宜。不过在他看来,最新奇的就是这些人了,相比之下其他所有的奇观都不在话下:在这儿,这神奇之地,他只看见呆板的面孔和拖沓的身子。

这儿足有上千只瓶子,里面都是药剂,都是春药,但“莫特百科全书”把这些定义为冒牌医生的药剂。譬如,这儿有一种药膏说是可以治疗脱发,但没准一点用处也没有;还有一种号称能不留痕迹地消除手背和手臂上的斑点,也是扯淡。这儿有些药物号称能治疗什么,其实那压根儿就不需要治疗:比如让你肠道蠕动起来或是让它别太起劲,把你的牙齿弄得更白,头发弄得更黑,还有什么能使你呼出的气息更好闻些,好像你不往嘴里塞些桤木松鼠嚼片就无法做到这一点似的。这地方没有什么魔术,只有一大堆琐琐碎碎的破烂儿——虽说也有阿斯丁,也有一些看上去似乎还能治个小病小灾的东西。可是看到大部分玩意儿都如此之烂,罗兰已让这地方弄得六神无主。看上去这儿向人们承诺的法术,似乎只是一种悦人的氛围,而不是什么有魔力的药剂,这就是奇迹消失之后的奇迹吗?

然而,在他进而查询“莫特百科”之后,却发现这地方并非如他表面所见。真正的药剂被安全地放置在看不见的地方。你若要得到那类药物,首先须得到男巫的许可。在这个世界里,男巫被称作衣生①『注:罗兰误把doctor(医生)这个词当作了docktor,这里按谐音译作“衣生”。』,他们把神奇的配方写在一张纸上,这张纸“莫特百科”称做处方,枪侠不认识这个词。他估计还需作进一步查询才能明白,但也不必麻烦了。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快速查询过“莫特百科”后,他知道能在这家店里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他沿着过道走向一处高柜台,上面写着“处方药”几个字。

14

这家开设在第四十九街上的凯茨药店是老凯茨在一九二七年创办的,除了卖药,还兼营冷饮生意(还有各色小零小碎的男女用品),现在是他那独生子继承这份家业,看来也将一辈子打理这摊子。虽说他才四十六岁,看着却颇显老迈之相。凯茨是个秃头,皮肤发黄,身子虚弱。他知道人家都说他像是一具活死尸,却没人知道个中原委。

这会儿雷斯邦太太在电话那头大叫大嚷,如果他还不把该死的处方药马上给她送去,她就要控告他,马上,就是立刻。

你想怎么样,太太?我把这蓝色的巴比妥盐液体倒进电话里?他真要这么做,她至少会帮帮忙闭上那张嘴。她没准会把话筒侧过来举在嘴上哇哇大叫。

这念头让他诡秘地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你不明白,雷斯邦太太,”他听她叫嚷了一分钟——足足一分钟——时间就显示在他那块二手表上——打断了她的话。他本想像以往那样冲她喊一通:别朝我嚷嚷,你这傻屄!跟你的医生叫嚷去吧!是他给你下的套!行啦。该死的江湖医生开出这种处方就像是吹泡泡糖,当他们决定停止给她用药时,谁来承受这泡屎?外科医生?噢,不!是他!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这声音在他听来像是一只愤怒的黄蜂在罐子里嗡嗡乱转。“我明白我给你们这破烂药店做成了许多生意,我明白多少年来我一直是这里的忠实主顾,我明白——”

“你得去和——”他透过半边眼镜向那母狗的“罗洛戴克斯”卡片上瞄了一眼。“——去和布鲁姆霍尔大夫说。你的处方已经过期了。联邦法律规定没有处方配出‘安定’是违法行为。”说到底你应该知道怎么做……除非你打算违规开方,他想。

“这是疏忽!”那女人尖叫道。这会儿她嗓音里已略显惊慌了。要是换了埃蒂,马上就能辨出这种声调:那是没上路的毒品雏儿。

“那么,打电话给他,让他纠正过来,”凯茨说,“他有我们这儿的电话号码。”是啊,他们都有他这儿的电话。这恰恰就是麻烦之所在。他才四十六岁,看去就像个快死的人,就因为那些该死的医生。

我想保住这儿的一点薄利,别让生意打水漂,就得告诉这些狗屁瘾君子去操他们自己,就是这样。

“我没办法打电话给他!”她尖叫道。她那声音钻进他耳朵里让他痛苦不堪。“他和他狗屁的男朋友到什么地方度假去了,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儿!”

凯茨感到一阵酸劲渗进胃里。他有两处溃疡,一处已经治愈,另一处还在出血,这母狗般的女人就是让他溃疡发作的原因。他闭上眼睛,这样他就没看见他的店员们正瞪眼瞧那戴金边眼镜穿蓝色套装的家伙走向处方药柜台,也没看见拉尔夫,那个胖子保安(凯茨付他少量津贴,总还是很痛惜这笔开销;他老爸那时从来不需要什么保安,但他老爸——上帝已让他归于尘土——生活的年代,纽约城还是个城市,不是大粪坑)突然一改平日睡眼昏花的模样,去摸屁股后面的枪了。他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他还以为她发现这儿所有的露华浓都在大甩卖,憋不住那股兴奋劲儿,他迫不得已把露华浓都拿出来甩卖,是因为这条街上那混蛋道伦兹正拿削价倾销来整他。

他脑子里想着道伦兹和电话里那只母狗,幻想着这两人身上一丝不挂地涂了蜂蜜在沙漠灼热的太阳下让群蚁围噬的情形,这当儿枪侠像一个死神似的悄然临近。他一身蚂蚁,她也一身蚂蚁,太妙了。他觉得这是最最严酷的刑罚了,肯定是最严酷的。他老爸固执地要自己的独生子继承家业,除了药学教育费用,别的花销他一概不付,所以他只有子承父业一条路,当上帝召回了他老爸,一时间的消沉无疑是人之常情,可是这种低迷状态却延续了他整个人生,这样的生活弄得他未老先衰。

这是彻底的无望。

他闭着眼睛,心里想着这些事情。

“如果你过来,雷斯邦太太,我可以给你十二颗五毫克的安定片。这样行吗?”

“这家伙总算找到理由了!谢天谢地,这家伙总算找到理由了!”她那头挂断了电话。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可是如果哪天再碰上那自诩医生的花花肠子,她没准会一头栽倒用自己鼻头去擦他古奇软鞋的鞋尖,她没准会给他口交,她没准会——

“凯茨先生,”一位店员拐弯抹角地用一种蹊跷的口气喊了他一声。“我想我们可能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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