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是和我的两个女儿相处了几百小时,才终于在她们的脑袋里植入了那些想法的吧。”希瑟会这么说。
“又来了,人人都这么说的。”
凯尔会气得要炸开:“去死吧,你这傻……”他会停下,会试着找个不怎么带性意味的字眼甩过去,可是他找不到,仿佛那个他几十年没说的字眼有种无可替代的作用,“去死吧,你这傻逼。你让她们都和我作对,可贝姬已经回心转意了。”
“哦,是吗?”葛吉耶夫会说,说的时候一脸的自以为是,“这个么,有时候是有这样的事。有人会放弃斗争,决心不再继续作战。在纳粹德国就有过这样的事,你知道——”
没错,纳粹德国,她是说了那么没脑子的话。
“她回心转意,是因为那不是真的。”凯尔会说。
“不是吗?证明给我看。”
“你这自以为是的贱人,你……”
可是希瑟会看他一眼,让他镇定,然后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们可以证明——完全、彻底地证明。在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会公布一个发现,那个发现将会改变世界。到时候,你就会看见我和我的女儿都见过的那条铁证。”
凯尔呼出一口气,然后说道:“你欠我妻子很多,葛吉耶夫女士。我呢,我会用余生的时间让你丢掉饭碗——但我妻子已经让我相信,没有那样做的必要。在接下去的几个星期里,你的这个职业会经历剧变,也许会彻底瓦解。但是,我还是要你在余生的每一天里都想想这个,想想我美丽的女儿玛丽为了你割腕自杀,想想你差点毁掉我残缺的家庭。我想让这些事一直纠缠你,直到你死的那天。”
他会看一眼希瑟,然后重新看着葛吉耶夫。
“这,”他会津津有味地对这个张口结舌的女人说,“就是我们所说的‘闭合’。”
然后,他会走到妻子身边,两人一同朝着夜色进发。
这就是他想做的事,这就是他打算做的事,这就是他需要做的事。
可至少现在,他不能那么做。
这是一场幻想,希瑟告诉过他,在荣格派治疗中,常要以幻想代替现实。梦很重要,因为做梦能促进治愈,刚才的那场梦幻肯定有这个作用。
凯尔曾经在贝姬的允许下进入她的意识,去寻找关于“治疗”的记忆。他想亲眼看看是哪里出了差错,看看事情是怎么变得如此扭曲的,看看他女儿是怎么和自己反目的。
他不打算进入丽迪亚·葛吉耶夫的意识,他宁愿光着脚丫趟过呕吐物和粪水。可是,天杀的,就像是视错觉中的内克尔转换,心理空间中的内克尔转换,有时也会自动发生。
突然之间,他就到了那里,到了丽迪亚的意识中间。
那里和他预料的,完全不同。
那里并非漆黑一片,邪恶满溢,并非乌烟瘴气,骚动翻腾。
事实上,那里的点点滴滴都复杂丰富,充满生气,就像是贝姬的心灵、希瑟的心灵,就像是他自己的心灵。
丽迪亚·葛吉耶夫是个活生生的人。凯尔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她是一个人。
当然了,运用意志,他就可以转移到丽迪亚眼前闪过的每一个人心中——她现在好像在一家杂货店里,正推着购物车走过一条宽阔、拥挤的过道。他也可以想象溶剂和溶液,让自己析出,重新结晶,并且从她的意识中抽身而出。
可是他没有。他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意外,决定多待一会儿。
他已经通过贝姬的视角看过了那些“治疗”——他在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总是在两边打上引号。要找到丽迪亚的相应视角只是小事一桩。
突然之间,引号飞走了,就像蝙蝠在夜空盘旋。对丽迪亚来说,这的确是场治疗。贝姬是那么的伤心,她说自己饮食紊乱。这孩子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丽迪亚感觉得到她的痛苦——就像是她自己常年来的痛苦。当然,吃泻药可能只是因为想要瘦身。丽迪亚还记得年轻女孩的心思。几十年来,社会压力让女性朝着可笑的瘦身标准低头,这种压力连绵不断,无休无止。看到贝姬,她就想起了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是如何站在落地镜子跟前,身上披着浴抱,心里感到自卑。她也吃过泻药,她当时以为自己是在渴望变瘦,后来才知道,饮食紊乱常常和性骚扰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