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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1页)

在小鱼坝自然保护区崎岖的山路上,这天出现了一个林业警察,他驾着一辆沾满泥浆的灰绿色悍马越野车,警帽挎在后背上,裤腿挽得很高。他时而涉足人迹罕至的茂密森林,时而走入山村人家,了解询问野生动物的情况。

曰暮时分,他看到前方有一个村落,就驱车提速前行,不想车轮迸溅的泥浆,正甩在路旁一个流浪汉的身上。那人身体残疾,拦在车窗前向他挥舞着拐杖。他刚要发作,只见几个老汉过来把那人拉扯到一边,并且七嘴八舌地给他指点了要去的路径。他加大油门,沿着山石路爬坡过沟,绕过一座山冈,穿过疏疏落落的人家,来到一处孤零零的农舍,这里正是扫金老太居住的院子。

起初,扫金老太对闯入深山的警察抱着戒备心理。来人说,他是林业局派下来的,听说这一带野猪成群,糟蹋粮食,还闯进村子咬死人。扫金老太说,这件事是半个月前发生的,野猪发情咬斗,闯进了村子用獠牙挑了一个农妇,丈夫来救,也给挑伤,因为禁猎,村民只能吆喝轰赶。结果女人死了,野猪逃掉了。警察问,群众有什么意见吗?扫金老太说,现在外国人经过国际狩猎俱乐部批准,交几千元就可以捕杀一只野猪,本地百姓被野猪害命却不能打,这太不公平了。

警察做了记录,走出院外。只见隔着土坯墙不远的高丘上,一个妇女正在坟丘处跪着,烧起的纸钱被风吹起,像是一个个灰色的蝴蝶。没有等警察发问,扫金老太便说,哭坟的是我女儿,女婿在金矿打工受了工伤,几年前死了,鬼节到了,俺娘俩来给亡灵招招魂。警察走过去,只见砖砌的拱形坟冢处,水泥封严了墓门,用白灰写着“罗江之墓”的字样。坟前的女人长发系着白绫,痴痴地向着供桌跪着,石桌上放置着香炉和供品,焚烧的黄裱纸和香火冒起的烟被风吹得四处飘散。

警察安慰了一番跪地的媳妇,回头又问扫金老太平日的收入,老太指着猪圈里的猪说,女婿家的几亩林坡地退耕,就靠养这些猪来卖。警察无意间注意到一群正在吃食的猪有些异样,继而惊讶地发现:其中有几只猪嘴上竟长着尖尖的獠牙,一股野性十足的样子。老太见警察留意她的猪圈,脸上顿时出现了掩饰不住的惶恐,连忙解释说,这不是野猪,是山牙猪,从山里买来养大之后,再卖给镇上阿美酒店,是家猪和野猪的杂交品种。警察追问扫金老太从哪里买到的,老人推说让人捎的就不再接茬儿答话。

警察换了一身便服,开车来到镇上,在找那家阿美酒店的时候,又遇到了进山时见到的残疾流浪汉,只见他正坐在“阿美酒家”的店门台阶上。一进店,警察就发现柜台边张贴着的菜单上,果然写有“炒山牙猪片”的菜名,他进去就餐,和老板娘闲聊,得知这种猪肉是店伙计从深山里一个峪口处买的,可卖猪肉的人神秘得很,总在天蒙蒙亮的时间出来,蹲在草丛里卖猪。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店伙计被喊了来,他很是饶舌,越发把这件事说得神乎其神。他分析:这个卖山牙猪肉的或许就是两年前镇上柳奎老汉发现的野人。警察惊问其故,店伙计作了绘声绘色的描述。

柳奎老汉一次到山中采药,一不留神滚落在山涧的树杈上,正看见一个浑身黑毛的人形动物从洞中钻出。它体大如熊,爪子里还牵只小野猪,从他身下钻到林子里去了。人们不信他的话,柳老汉还拿出了从树杈上带回的几根黑毛,让县科研所化验,也没分辨出是人毛还是兽毛。可柳奎老汉如今不干活了,在那个山涧口挂了个“野人发现处”的招牌,由他给游客讲述这段离奇的经历,竟成了镇上旅游开发的一个项目。

警察与伙计说好,明天一大早,跟伙计一齐去峪口处买猪。

这天天不亮,警察换了身迷彩服,背了杆猎枪,尾随店伙计走出镇子。摸黑走了好长一段山路,又绕过了一座大山包。在黎明的晨曦中,只见山包上覆盖着从砍伐过的树墩上长出的灌木丛。再向深处走,就是黑压压的森林了。密林深处有一处陡峭的山崖,岩壁上长满了茂密的乔木,密密匝匝的各类树木混杂在一起,遮天蔽日。脚下开始出现了厚厚的腐殖土,伙计放慢了脚步。

由于怕走路的声响惊动了野人,警察爬上了一棵大树观察动静。望远镜里,只见伙计蹲下来,拍了三下巴掌,在一块嶙峋的巨石后边,一丛灌木晃动了一下,随着几声猪仔的叫声,他看见几只被葛藤捆住蹄爪的猪娃在一块青石上挣扎着,小猪皮毛黑白相间,露着尖尖的獠牙,由于猪的叫声,还引得狗不知在什么地方嗷嗷地吠着。伙计把钱放在青石板上,灌木丛中露出了一只黑乎乎的手,急急地摆动着,伙计便又加上了一些钱,草丛中的那只手停止了摇摆,抓走了钱,一切又恢复了静寂。伙计把猪放进了背篓,转身走了。

警察在树上掏出了口袋里的牛肉干咀嚼着,腮部隆起鼓囊囊的咬肌,随身掏出了指南针,确定了一下方位。他跳下树的时候,从皮靴处掏出一把短刀,在树身上刻画了一个暗记。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邱社会。他外逃整容,返回沧海,化名温先生,一直在大船上潜藏。这次进山,就是为寻找矿难逃走的那个幸存者。当年他曾追杀过此人,对方跳了崖,他一直怀疑他没死,或许就是那个野人。

邱社会自幼在山区长大,开矿前做过猎手。他轻车熟路,猫着腰像山豹一样出没在密林深处,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暴雨过后,一个用藤条束着破烂黑皮衣的人从山洞里钻出来,他蓄着的胡须很长,和头发连在了一起,乱蓬蓬的像杂草遮住了半张脸。

太阳从头顶繁密的树叶中透出一道道白光,古老的樟树树冠遮天蔽日,在洞窟前形成了一个绿色的穹顶。

山洞外是一处十米见方的场地,四周包裹着密不透风的丛莽,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围墙。再向前走是一条三米多宽的山洞裂隙,涧底深不可测,隐隐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一个黑如漆炭的小孩子正攀着崖边一棵高高的杜鹃树,用一根葛藤做的吊绳放下葫芦在涧底取水,杜鹃树的枝干上悬挂着胡须似的云雾草,间或传出几声鸟鸣。

泥泞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串斑驳的足迹,一定是觅食的野兽走过,但是野兽是不能跨过那段山涧的。黑衣人把猎枪扔给孩子,手攀着杜鹃树那根枯藤,轻捷地越过山涧。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窣窣的动静,这声音对久居山野的人来说是陌生而可怖的,很像一种野兽的利爪正趴在岩石上或者用身体磨擦树干,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猎枪的扳机。

“求求爸爸,那是一只好看的马鹿,千万不要走了火。”

“嘘——”父亲打断了小黑孩儿的话,细心搜索着周围起伏的丛林,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又关上了扳机。但还是听见一声凄凉的叫声划破林中的静寂,令人发瘆。

“爸爸,我去看看!”小黑孩儿没等他答应,像只猴子似的消失了踪影,他不放心,循着声音也追了上去。

原来,一只小野鹿被捕兽夹夹住了腿,正挣扎和呻吟着。看来这是后半夜发生的事情,那只可怜的小东西已经没了气力。不知这是谁干的,他对侵入自己领地的不速之客显然恼了火,蓦然间想起了洞口出现的足迹。

突然有一道亮光在什么地方闪了一下,黑衣人本能地就地一滚,隐藏在一株栎树后边。他贴着地面,眯着眼,循着发出光亮的地方看去,只见一枝猎枪正从一块岩石的裂缝间探出来,随着闪动,有半个脸露了出来,这张脸上半部被墨镜遮盖,下半部是鼓起的腮帮和紧缩的嘴。黑衣人不禁打了个寒噤,只见十米外的一棵树上,小黑孩儿被反绑了手,正吊在一枝树杈上,他的嘴用胶带封住,只能挣扎而喊不出声来。自己那只叫大山猇的狗则围着树下一个劲地狂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升起来蒸烤着人地,那枝猎枪顽强地平行支撑在那里,等待着鱼儿吞饵。黑衣人焦急万分,眼睁睁看着孩子吊挂在那里,却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近处树梢上硕大的鸟巢里,成群的寒鸦、白嘴鸦惊叫着腾空而起,随着由远而近疾飞而至的鸟群振翅盘旋,而后聒噪地扑打着翅膀,掠过了那片树林。紧接着,像是千军万马在林中厮杀,间或还响着锣号声,一队野猪夺路而出。领头的是披着长鬓,挑着獠牙的野猪王,数百只惊慌失措的野猪紧随其后,它们奔跑的蹄声震耳欲聋,所到之处,沙尘高扬,树叶翻飞。尘埃中,跑在队尾的是一只跛脚的老野猪,它不是在跑,而是在滚动和挣扎,有几次都要栽倒在地,于是和整个猪群的距离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枪响,这只野猪中弹倒在血泊中,一个身穿猎装的外国人从树丛中奔跑出来,用英语大声呼叫着,紧随其后的是帮他驱赶野猪的山民,他们敲着锣鼓,围拢过来,看那只苟延残喘再也站不起来的猎物。

栎树后边的黑衣人这才发现树上的孩子此时不见了。他起初以为是持枪人干的,后来又觉着不对劲儿,便迅速离开了这里。

待人群抬着那只野猪走后,懊恼之极的邱社会也从岩石缝中钻出,逆着黑衣人的足迹朝着山涧走来。越过溪流,拨开灌木,他抓住杜鹃树上那根葛藤,纵身越过三米宽的裂豁。在这里,他终于发现了被茂密树丛遮掩着的野人巢穴。洞中空间很大,有一处是火塘,用石头垒砌着,还有未熄灭的火种,青石桌上残留着山果和未吃完的黄鳝、山狸肉。洞的另一头出口处是木栅围起的猪圈,里边一群小猪哼哼着,正依偎在一头母猪肚子上吸奶,嘴上全长着尖利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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