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城的深夜,陈言坐在一座高楼的楼顶之上,漆黑的夜色笼罩了一切,他一身黑衣融入之中毫不显眼,曾被萧淡淡所借用的明月高悬天际,散发着寒冬刺骨的冷。高楼下是宁州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南楼街,现在是戍时三刻,临近春节的南楼街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卖吃的玩的摊铺摆满了一整个长街,吆喝声和嬉笑声嘈杂嗡鸣。
一个身影从南楼的背面跳了上来,站到了陈言的身边。
“我的出生真的没问题?”陈言问道。
“我问过我们家的老管家了,你娘当年确实是怀了后才有了你。”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但是却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在宁州人的记忆里,陈言母亲确实是怀孕了然后才有了陈言,那么陈言的出生就没有问题。而陈言之所以让周常去问,是因为那片碎片显然不是求来的护身符,有可能像戏文小说里一样,是属于主角的伴生物,而一般有这种伴生物的人,出生都不平凡。陈言当然没有觉得自己多么特殊,但他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对于这一只对自己有感应的碎片自然颇为好奇。
“那就好。”陈言长舒一口气,如果他不是亲生的,这种事也太狗血了。
今天已经是他们回宁州的第四天,还有三天便是春节。对于修行者,尤其是天下第一宗门的修行者来说,春节不过是他们回家安顿红尘的日子,而对于那些过了百岁的修行者来说,自己的父母亲人都已经去世,家族里只剩下一些不相识的人,这春节对他们来说显然就没有什么意义。但对于陈言周常这样的少年来说,红尘尚未清澈,他们也对亲情有着足够的重视。
对于少年们来说,读书修行,成长为能够承认责任的大人,就是他们现阶段的一切。
事实上,太虚门的附属机构极为庞大,就像萧淡淡在去年问道会上说的那样,很多修行者在青中年就走到了尽头,他们可以选择回归家族,可以参军从商,也有许多人选择留下来为太虚门做事,云际八宗皆是如此,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天际树,其根触伸到夏国的每一个角落,而以陈言和周常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知道萧淡淡当初派人查过陈言的身世。
对于云际八宗的少年们来说,世俗事自然有世俗人去处理,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他们相遇在神隐书院后开始。
陈言看着宁州城的万家灯火,心中有感慨升起。
这是独属于修行者的感慨之情,这是长寿之人对于人世沧桑的感慨,少年并不都是无知且朝气蓬勃的,在他们被告知进入修行界的那一刻,他们就明白他们的人生注定与俗世的人生不同,保护黎民百姓是他们的责任,他们的寿命注定会超过他们的那些无法修行的亲人,有些修行者的孩子不能修行或者天赋不足,在修行界,长辈送晚辈离开是很常见的事。等到自己的亲人苍老而自己却还青春冠帽时,不止又会生出多少感慨之情呢?
“还是那个问题,在雾影之森那天,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周常问。
陈言有些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在当时他因为死后逃生以及见证青歌梦游而无暇思考,后来他听到夏月清掌门在太虚年终会议上的那番话时他才觉得不太对。根据林安瑶的说法,青歌梦游时所有在雾影之森里的外门弟子都没有遭遇高境界的妖兽,很安全地就走出了森林,只有他被传送到了比原来位置更靠近森林深处的地方,遭遇了沉天境妖兽,并且在他被周宇山救下后,一位圣人居然如此耐心地为他讲修行史,就像是……故意让他见证那一夜的五位圣人的战斗。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是不是过于自恋,但是陈言的性格就是如此,小心翼翼,甚至喜欢猜测。
“应该是周宇山救了我。”
周常歪了歪头,问道:“周宇山是谁?”
陈言愣了一下,内心嘀咕了一下你这个记忆是认真的吗,说道:“你不记得了?那天大会上,掌门讲了墨域周家的故事,周宇山就是周家失踪的那个圣人,没想到他一直都在雾影之森里观察青歌。”
“什么神经病,两百年不用和人讲话的吗?”周常吐槽道。
陈言也对这一点感到怀疑,周宇山真的不知道世间修行界的变迁吗?如果青歌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一位圣人真的会一直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吗?对于妖兽和灵兽的研究在千年之前于周策清而集大成,后世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位纯粹的灵兽研究者。
“周常……”陈言说道,“如果我说,周宇山似乎是来看我的。”
“怎么,你是他失散多年的孙子?圣人都要专门看你一眼是吧?”周常在南楼上努力地压着自己的吐槽声。
但陈言却在这声音中听出了一丝落寞。
很多年后,陈言再次回到宁州城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人和人的命运的交织分离,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埋下伏笔了。
“周常,”陈言说,“如果真的是呢?”
“不是吧,你真那么觉得?”周常都有些无语了,“我承认你比我早进入惊鸿巅峰是有那么一点天赋,但是圣人是什么层次,神隐书院十二年招一次生,一届大概就只能出两三个圣人,算上有潜力的也就十个,苏袂夏昼然的天赋举世皆知,白宗的那个小女孩更是恐怖如斯,更不用说各大宗门世家的底蕴,你谁啊你让周家圣人专门看你一眼,真要看也是清律来看吧。对了,你不是说那个周宇山是研究圣兽的?难不成你是圣兽转世?”
陈言也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这不可能吧?”
“当然不可能了。”周常说,“你要是圣兽转世,那不给我个剑仙转世的身份可说不过去。哪有你天赋这么弱的圣兽。”
陈言笑了出来,笑得有些大声,但是南楼里的顾客却听不到。
“要过年了。”陈言转移了话题,“又要过年了。”
周常撑着自己的下巴,感到有些困倦:“一天天长大喔……真想早点去中州看看。”
陈言想到前些天在梦窗里做的那两个梦。
君雪城外大雪纷飞,魇族压境。
农夫的孩子失去了父母,家国覆灭,拔刀出门。
毫无关联的两个梦。
陈言感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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