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事情最后以闻玉搬出江月阁结束。
从竹园出来,卫嘉玉打算去一趟市集。他早些时候在城中一家首饰店定做了一套首饰,打算当做送给万雁的新婚嫁礼,如今从姑苏回来,算算日子正好去取。闻玉独自待在府里也是无事,便打算跟着出去。
马车上闻玉问起有关万鸿和冬娘的事情,才知道这冬娘原来是万学义先前的一位妾室。万学义早年有过一位夫人,可惜那夫人福薄,生下万鸿不久便去世了。万学义常年不在家里,后来从外面带回一位名叫冬娘的女子,万鸿便由她抚养长大。
万鸿十二岁时,卫灵竹带着卫嘉玉嫁进府里,第二年便有了身孕。同年,冬娘便染恶疾突然去世。府中对此起了些议论,虽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但是万鸿一直坚持认为,冬娘的死与卫嘉玉脱不了关系,因此,当他昨晚听说闻玉是卫嘉玉带回来安排住在江月阁里的,这才突然发起了疯。
卫嘉玉听说她住在江月阁是因为在路上遇见了万鹄,神色冷淡,似乎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万鹄同我并不亲近,昨晚你在江月阁同万鸿发生争执,他大约以为这样能叫你搬出去住,我便会跟着一块住到外面。”
闻玉奇怪道:“可他不是你弟弟吗?”
“他若不是我弟弟,或许反倒不会如此。”卫嘉玉说起这些时,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闻玉道:“你们这府上一共没几个人,关系倒比我们一个村的都要复杂。”
卫嘉玉闻言笑了一笑:“我娘过去在卫家的时候,除去兄弟姐妹,还有妯娌姑嫂,再往下还有儿孙辈,儿孙辈又要娶妻,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说什么做什么,更要复杂百倍。”
对于闻玉来说,万年村是个小地方,不要说三妻四妾,村里许多男人可能都娶不上媳妇。她年纪小的时候也问过闻朔为什么不再娶亲,她对娘没什么概念,对他再娶一位新妇也不抵触。不过闻朔总拿应付上门说亲的媒人那一套来应付她,说他跟她娘成亲那天起就同她发过誓,这辈子除她之外,再不会娶其他女人,要是违背誓言就叫他死后与那女人一块下十八层地狱。
他这毒誓发得有些吓人,主要是不但咒了自己,还要连累其他人,所以一般上门的媒人听他把话说到这儿便都讪讪回去了。闻玉虽每回心里都觉得他纯是胡说八道,但不得不说还是有些触动的。
于是在她心里,男人什么样不好说,但三妻四妾的肯定不是什么好男人。要是没碰见卫嘉玉,她不知道一户人家后院里还能有这么复杂的人员构成,到了他这儿,不单继父如此,卫家也是如此,像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一想到这儿,她看着卫嘉玉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了起来。
身旁的男子叹了口气,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有些无奈地抬手隔空挡住了她的眼睛:“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
闻玉听见这话,忍不住笑起来。她很少笑,但笑起来唇角便弯成了一个生动的弧度,下颔角尖尖的,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又问:“你在卫家过得如何?”
卫嘉玉像是叫她翘起的唇角挠了一下手心,连带着心尖也痒了一下,于是又放下手,不大自在地撇开眼:“祖父不喜欢我爹,便也不太喜欢我。我娘性子要强,不愿叫府里其他人看轻,于是成亲之后仍跟着船帮四处跑,很少在府上陪我。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她的辛苦,也曾在心里埋怨过她,后来懂事,才知道她的不易。”
闻玉听了沉默片刻,许久之后却说:“她有许多不易,你也受了很多委屈。”
卫嘉玉微微一愣,像是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人对他说“你也受了许多委屈”。他牵着唇角微微笑了一下:“那没什么,我不重要。”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个年幼时在卫家受过许多委屈的少年阿玉已经消失不见,又变回了那个她所熟悉的卫嘉玉,看上去温和沉默,像是能够包容世间一切的风雨。
二人坐马车到了首饰店,卫嘉玉验过货,又挑了几处不够细致的地方要店里的师傅稍加改动,验收后叫人到时直接将东西送去刺史府。
闻玉在店里看中了一个黄铜小管,那原本似乎是个绑在手臂上的袖箭,不过里头的机括坏了。这东西不值钱,店里虽收了来却也一直没费心修理过,一旁的伙计见她喜欢,便出了个十分划算的价钱给她。
卫嘉玉出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于是问道:“你喜欢这个?”
“我打猎的时候用过跟这个差不多的,不过这个坏了,买回去也没什么用。”
卫嘉玉从她手上将东西取过来,他生得一双修长又漂亮的手指,袖箭在他指尖变戏法似的翻来覆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动作的,似乎只是拨了拨里头的弹片,便听那铜管发出一声轻响。
“里面少了一个弹片,换上就行了。”
闻玉有些惊讶:“你会修这个?”
“九宗要学的东西庞杂,这机关不难,再复杂一些我就不会了。”也不知他这话到底算不算谦虚,“你要是想要,我可以修好了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