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痴心告白,令一屋子的人都深深动容,除了映雪。
“你居然敢跟我比?”她的脸色冷得像一座化不开的冰山,眼底却跳动着愤怒的火焰,语气里满是傲然、鄙夷和不屑:“我同你爹是凭媒妁之言,听父母之命,从小定大定,正式下聘,到大花轿来迎娶,一步步规规矩矩,多么的慎重其事。洞房花烛,我与你爹才生平第一次见面,婚后相敬如宾,一点一滴的把感情培养起来。哪里像你?学那些戏曲小说里头不正经的浪荡女子,私相授受,暗中偷情!你的心灵已经玷污了,那就如同失节,还大言不惭什么守身如玉,还敢跟我相提并论?你简直侮辱了我和你爹!”
乐梅听得一步一踉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仿佛濒临悬崖边缘,随时都会纵身下坠。
“够了够了!”淑苹再也无法坐视眼前局面,扑上来抓住映雪。“我真不敢相信,你竟会对乐梅说出这种话……”
话语未止,一旁的乐梅已骤然爆发,狂喊如裂帛:“是!我是污秽骯脏!我是下流无耻!在你这个烈女的心中,我根本一无是处!所以你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反正不是柯起轩就好,管他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都人尽可夫!”
映雪气得浑身乱颤,一把推开淑苹,冲上前去就甩了女儿一巴掌。乐梅本已摇摇欲坠,挨了这力道不轻的一掌,立刻仰跌在地。淑苹不禁惊叫了一声,宏达慌乱的来扶,伯超则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映雪的管教方式虽然严格,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动手打女儿!而乐梅一向是个最乖巧的孩子,竟会说出那样的惊人之语!
乐梅纵然乖巧,但她毕竟是映雪的女儿,骨子里也有同样的固执与刚烈,平时潜藏不动,这会儿却叫那热辣的一掌激迸了出来。她挣扎的撑起身,不让宏达扶她,也不抚摩颊上的红印,只是昂然站在那里,以一种决绝的、愤恨的、陌生的眼光直视着母亲。
虽然乐梅一句话也没说,然而那种眼光像一把匕首,狠狠戳入映雪心头,霎时就将她击垮了。
“好!你什么都不必说,你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便表示咱们母女的感情从此一刀两断!”她咬着牙,抖抖索索的说:“我李映雪就当没你这个女儿!袁乐梅已经死了,不存在了!你走,随你去找柯起轩还是什么人,统统与我无关!”
她冲上去,疯狂而死命的把乐梅往门外推,整个人置身在一片悲愤交杂的烈焰狂涛中,让众人拦都拦不住。
“映雪!你冷静点儿……”
“舅妈!别冲动啊……”
有许多声音此起彼落的叫着喊着,有许多只手慌乱无措的挡着拦着。混乱中,映雪硬是把女儿推出门槛,随即把门迅速一关,也不管门内众人的厉言软劝,径自反过身来抵在门上,重重的喘着气。
而门外的乐梅也并没有多停一刻,她爆出了一声全然崩溃的哭喊,然后就朝前庭大门奔了出去。
“乐梅!”宏达冲向窗子,对着她远去的背影大叫:“乐梅你别走啊……”
“映雪你快开门吧!”淑苹在这头哀求着:“乐梅也在气头上,这一去要是出了什么意外……”
“你把乐梅赶出家门不算,还堵着门不让咱们追人!”伯超气急交加的骂道:“你对我这个一家之主究竟有点尊重没有?你……”
映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站在那里,背抵着门,好似她也是门的一部分,整个人像是给掏空了一般,眼神空洞,木无表情。她知道她会后悔的!眼前这三个人虽然和她有亲戚关系,虽然也在同一张屋檐下共同居住了七八年,可是在这世界上,她真正的亲人只有她的女儿,而她却亲手把唯一的女儿赶出去了!她知道她会后悔的……
映雪闭上了眼睛,痛心的泪再也忍不住的哗然奔落。是的,她已经后悔了。
乐梅哭着奔出家门,心里昏乱一片,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只是凭着潜意识的召唤,往雾山村的方向而去。
由于情绪不稳,不断涌出的泪水又糊住了视线,使她一路颠踬,来到被雨水冲坏的这条山径时,一个不慎,她就失足坠下了山崖。
伯超发动了全部的家丁出门,找穿了大街小巷,却遍寻不着乐梅,宏达只得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往雾山村寻索,果然在坍方的山坳下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她。
当乐梅被带回韩家的时候,不仅是人事不知,额头上还有个撞裂的伤口,全身更布满了凝结后的血迹﹔总之,她整个人奄奄一息,除了尚有呼吸之外,简直已失去其它的生命迹象。连请两位大夫,都为之束手无策,说她恐有性命之忧。
全家一片凝重愁惨,映雪更是悔恨万分,只能坐在床沿痛哭,完全失去了主意。
“乐梅呀,你怎么可以让自己伤成这个样子?”她抚着女儿苍白如纸的脸庞,泪水扑簌簌直掉。“倘若你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即使不想活,都没有脸去见你爹啊……”
乐梅紧闭的眼睛忽然颤动了一下,映雪陡然止住了哭泣。
“乐梅?”她焦灼的试探。“娘在这儿!你……能睁开眼睛瞧瞧我吗?”
乐梅果真缓缓睁开了眼,半开半合的,眼神很涣散,似乎无法集中视线。
“娘……别不理我,别……别……”她的声音十分细碎、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