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已咽不成声。“真的,抱着牌位成亲是唯一能令乐梅安心活下去的办法,求求你们相信我,也成全她吧!”
他那种乞怜的语气让柯老夫人听得酸痛难当,从前的起轩是多么骄傲的孩子呵!她颤巍巍的向他走去,泪盈盈的哄道:“奶奶相信你!你想怎么做,奶奶统统都依你!”她匆匆拭去纵横的泪水,转过身来望着映雪。“等乐梅康复了,咱们选个日子,就让她嫁过来吧!能得到这样一个媳妇儿,是咱们柯家前世修来的福气。我保证,咱们全家都会好好疼她爱她,等到哪一天她想开了,愿意另觅归宿,咱们也会乐见其成的﹔只是这段日子,恐怕多少得委屈她了!”
映雪喉间重重一哽。一切都是命!能说的全说了,能劝的也劝了,可是女儿的心意那么坚决,也只有暂时这样。
真的只能暂时这样,然而这“暂时”有多久?是一年半载?还是乐梅说的一生一世?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想。一屋子低调的沉寂气氛中,万里的嗓子是唯一的高音:“既然决定这样做,那就别浪费时间难过,解决实际的问题更重要!”他看着起轩,挑了挑眉:“例如说,乐梅一旦进了门,你怎么办?总不能成天躲躲藏藏的吧?”
起轩略略沉思了一会儿。
“顺应寒松园的历代传说,把我住的落月轩封起来,就说里头闹鬼,让落月轩的大门,成为一道禁门!”
“这也许挡得了一时,就怕日子久了,免不了还是会出问题。”
“爹指什么呢?怕乐梅撞见我吗?”起轩短促而凄苦的一笑。“就算真的撞见,你们以为她还认得出我吗?”
乐梅出嫁这天,从四安村到雾山村的沿路人家有了共同话题,他们说,分明是一列体面的花轿队伍,怎么看不出一丝喜庆的意味?分明奏着欢天喜地的锣鼓,怎么听起来却像送葬的哀乐?
按照规矩,新妇出阁得哭着拜别,表示舍不得爹娘﹔红头巾下,乐梅的泪水确实没断过,却并非因为习俗的缘故,而是悼亡她那来不及同衾共枕的丈夫。
仅管衾寒帐冷,在这场没有新郎的婚礼结束之后,乐梅还是坚持不要别人作陪,宁可一人独守新房。毕竟这是她的花这夜,她要静静的与她的良人相守。
没有软语温存,没有轻怜蜜爱,有的只是供桌上的一尊写着起轩姓名的牌位。柯家把寒松园里最精致的吟风馆拨给了新娘,屋中一切陈设也都竭尽所能的喜气洋洋,但并蒂花粉饰不了那片孤冷,鸳鸯烛亦暖化不了那片凄清。乐梅独坐床沿,满室的红光并未在她脸上投下任何喜色,反而更补出她苍白无欢的容颜。
她望着贴了双喜字的妆台,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走同屋角的箱笼,拿出白狐绣屏和一只荷包。把绣屏小心翼翼的在镜前摆好之后,她的视线仍胶恋着它,情不自禁的低语:“起轩,这是你唯一送给我的东西,我不但一直珍惜如新,而且从没停止过攒钱。当初你为了要我收下,就说服我慢慢攒了钱再还你,不知你是否记得?还是早已忘了?”
夜凉如水,窗外的梧桐树因风摇晃,枝叶飒飒声似涟漪,风一弱淡了,风一强又紧了,聚聚散散,没个止息。
她捧起荷包,想着当初缝制它时的娇怯甜蜜,今昔相较,两番心境,更令人黯然神伤。
“日复一日,我总算攒够了八块钱,原想在婚后,出其不意的拿出来还给你。我猜想你的表情一定是又惊又喜,而这个钱我自然是不会收的,那咱们就把它跟绣屏摆在一起,当作一种纪念,你说好不好?”
摇动的叶影落在窗纸上好似诀别的手势,而不绝的风有如一声比一声更狂肆的吶喊。
她把荷包安置在绣屏旁边,默默凝视半晌,不觉痴了。
“唉!喜字成双,连一个绣屏也有荷包来配对,只有我这个新娘无人与共,形单影只。”
风声凄迷中,隐隐约约传来低沉的叹息,仿佛有人躲在窗外响应她的独白。
“谁?”她蓦地一震,本能的往窗前跨去一步。“谁在外面?”
无人相应,只有夜风殷勤回答。乐梅等待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地动静,却见自己的孤影映在墙上,原本上悬的心又沉滞下落。啊,除了她与她自己的影子,还会有谁呢?
而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拋躲,这份无依无靠,将是她往后生命的全部写照了。
既是自己决定的归宿,她无怨,然而没人疼惜的漫长岁月总是难捱。乐梅不禁在起轩的牌位前双手合十,幽幽说道:“起轩,我已成为你的妻子,你若泉下有知,怜我孤枕难眠,就常来梦中与我相会吧!”
这一夜,乐梅睡不安枕,频频因叹息般的风声而惊醒。第二天早晨,尽过新妇的礼数之后,延芳便带着她和映雪及小佩四处闲逛,也好认识认识新环境。
对于寒松园的传说,乐梅曾有耳闻,但置身在阳光下,放眼望去尽是百花争妍、雕栏玉砌,她不免有些存疑,觉得这么美丽的园子实在不该和那些鬼魂之说牵连在一起,可是延芳言之凿凿,又由不得她不信。
在延芳说完那些历代旧事之后,一行人正好来到落月轩前。乐梅注视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异样感觉。